“是你做的?”挂了电话,沈苫转头看向身边唯一有作案可能的人。
秦峥不置可否,只是指了指桌案,催促沈苫继续手头的工作。
世间的事物大都是相通的,便是制琴这样的手艺与秦峥从前认真考虑过的建筑行业也能扯上那么一点点的关系——
就在这一天,沈苫将借来的微缩摄像机伸到了刚刚成型的吉他腔内,在暖色灯光的映照下,他们两个挤在一起,对着窄小的电脑屏幕,就像他们之前蹲在一起看着泡芙在烤箱里成型的全过程一样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看清了那宛如一间流形长廊的琴身内腔。
“神奇吗?”沈苫小声问道。
在乐声诞生的地方,的确有着一间间独一无二的音乐殿堂。
“非常。”秦峥的气音还要更小。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说话?”沈苫有点好奇。
“不知道啊。”秦峥还在呼气。
然后他们便笑着一起躺在了地上。
“歌还有吗?我希望你不要说‘等什么什么时候之后再唱给你听’。”
那种flag,每次他在影视剧里看到就会立刻换台。
让我们就活在当下吧,刻意制造遗憾是蠢蛋才会做的事。
秦峥坦然地笑了一下,大方道:“那就现在唱吧。”
他的嗓音突然低沉了些,但依旧动听:“下面请欣赏男声清唱,《我喜欢上你时的内心活动》。”
沈苫笑着将头歪到秦峥的身边,闭上眼睛,额头贴在男生因清唱发声微振的肩侧,悄悄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胸腔。
他听得见,那里是真的有共鸣。
从很久以前就有,最近刚刚听清,而未来,也将永远成为沈苫这条波段的一部分,存在到宇宙湮灭前的最后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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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是沈玉汝。
直至今日,沈苫仍然还没有和外婆坦白过自己的病情,他思考了很久,而思考到最后的结果,是他在从医院确定好手术日期回来的那天下午给沈玉汝打了个电话。
“我要去做一件大事了,外婆。”他在电话中说道。
沈玉汝的声音依旧温柔,她没有追问是什么大事,只是仿佛早有预料般地问道:“这是最后一通电话吗?”
“不一定,”沈苫垂下笑眼,尽量让语气显得不那么不舍,“我希望不是,但如果是,大约也是因为我的手机掉到水里了。你不要急,等我修好就立刻打给你。”
“你当我还是三岁?”
“嗯……不是吗?”
臭小鬼。
沈玉汝笑着回答他:“去做吧,上帝保佑你,我等你。无论是沈苫还是沈嘉映。”
反正一辈子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次。沈嘉映缺少的那另一半勇气,外婆永远会为他双手奉上。
“外婆。”
“嗯?”
“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以前只是会想起妈妈。而如今,虽然谈不上想念,但我会时不时地开始想象了。最近想的尤其多。”
沈苫想,他已经去过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地方,也许在某一次他其实已经与沈甯擦肩而过了也说不定。只是她不认识沈苫,沈苫也认不出来她长大后的模样,所以才错过了。
沈苫问道:“你期待再见到她吗?”
你的女儿,我的妈妈,将我们的血脉联系起来的那只小鸟。
“当然,”沈玉汝回答他,“就像我也在期待来世和Edwin重逢一样……怎么不说话了,很意外我并不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吗?”
沈苫在电话里轻轻吐出一口气:“是有些意外……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放下了。”
在沈嘉映十二岁的时候,沈玉汝就告诉过他,爱情对于她来说是重要但并不那么必要的事物。而一直以来,沈玉汝似乎的确自洽得很好、很出色、很令人敬佩。就在不久之前,沈苫还在笨拙但努力地向外婆学习这份从容,当决意为了秦峥放下他们沈家人最重要的自我时,他甚至还在心里悄悄地向外婆忏悔过。
但原来……沈玉汝其实一直都是个和他一样的笨蛋吗?
沈玉汝笑了出来。
“我很爱他,嘉映,”她说,“这么多年,我始终在思念他,没有一分一秒真的放下过他。”
事实上,在过去的十六年中,每当沈玉汝从梦中醒来,她从做第一件事开始就会想象如果那个人正在自己身边,他会怎么说、怎么做。
每天皆是如此。
沈苫哑然道:“但我记得你说你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了。”
“这也不是谎言。”沈玉汝仍然在笑。
“有的时候我能想象出来,但有的时候、特别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其实我越来越发现我在记忆中慢慢失去他。
“他在慢慢变成一个轮廓。
“但我仍然爱他。”
沈玉汝笃信爱情虚无,愿意祝福Edwin来生美丽,但这也并不妨碍她最终还是选择耽溺在这虚无的爱情之中,永远思念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像个真正的笨蛋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