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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2 / 2)

许下承诺的宁王殿下并不知晓,未来苦恼的日子还长得很,目前他满心欢喜,连连询问皇兄的身体状况。

洛湮华毕竟是久病,一同用过晚饭,很快就觉出困倦。但算下来,自从抵达京城,他已经有些日子不曾同洛凭渊好好说话。因此回到卧房,一边等着汤药熬好,一边就问起面圣的情形,以及雪蔓青果何处得来。

“皇兄的解药,其实不是一颗果子,而是一块墨。”洛凭渊道。他明白奚茗画等人有意不提寻药经过,将讲述的机会留给自己,于是就从庄世经在杭州求见,送上徽州宝墨考开始,偶然间自书页中发现流光宝墨的线索,向奚茗画求证;关绫前往徽州查探名墨下落,再急赴京城,请了尘大师出面求取;在吴庸的配合下,宝墨不动声色地送入皇觉寺,最终由自己平安带回府中。诸般曲折都是原原本本,一一道来,只有庄世经当日在驿馆中舌灿莲花,言辞凿凿,甚为刺耳诛心,被他含混带过。

洛湮华却已听得了然,笑道:“看来庄先生不甘寂寞,仍是盼着有一番作为。此人才学是有的,就是眼高于顶、言过于实,若是派他做个县令,不知能否治理好一县之地。”

说者无意,洛凭渊却是心中一动,他对庄世经的大放厥词自然极为不快,但是也因此醒悟到自身错误,想通了一些重要的事,皇兄的解药更是缘于徽州宝墨考才有了着落,就对方的本意而言,可谓机关算尽、弄巧成拙。将这狂生抄家下狱倒是不必,等过上几年,不妨同吏部知会一声,就启用他当个穷乡僻壤的县令,且看可有本事做到百姓温饱、路不拾遗。

静王没注意自己随口一言,已经定下了庄世经的未来命运,他的心思全放在洛凭渊的叙述上。

遍寻难觅的雪蔓青果,竟是在数十年前,由于一位制墨名家的一念之差而留存于世,辗转深藏宫中。有关记载却又在最后期限将届之际,阴差阳错地进入了皇弟的视线。其中偶然与必然,难以言述。回想入府之初,洛凭渊收到一小箱天宜帝信手赏赐的墨锭,抱着箱子来给自己挑选的情景,再想到寒山真人对古墨的看重、隐示,琅環年余来四处搜寻药材却始终无功,饱历世事如洛湮华,也不禁思绪万千。

话到后半段,洛凭渊才述说起回京后的大事小情,复旨、摊牌、辞去靖羽卫、晋升品级……他怕皇兄耗神,讲得远不如先前细致,但林林总总也用去了小半个时辰。

“那么,宁王府呢?父皇没有下旨?”洛湮华问道。

“也有旨意。”洛凭渊闷闷道,“让我下月初三搬进去。皇兄,你半天都没说话,还以为睡着了,没想到听得这么仔细。”

“建府是一件好事,与借住不同,是拥有自身地盘的开始。”洛湮华道,“你看安王一副纨绔做派,但他经营至今,手下已招揽了一班人马,在朝庭和宗室中也非孤立无援。”

他顿了顿:“凭渊,我方才是在想,很多事情,即使没有我的建议,你也应对得很好,已经有足够的能力独当一面。待到迁入新府邸,定然会有许多部属聚集到身边。”

洛凭渊默然不语,他何尝不明白开衙建府的意义,皇兄的赞许让他很是窝心,但更多的却是眷恋不舍。最严重的危机一旦解除,想到即将告别熟悉的静王府,年余来的朝夕晨昏一时浮上心头,又是怅然,又是唏嘘。

皇兄没有类似的感觉么?就这么冷静,还替我高兴?刚得到原谅不久的五殿下,又莫名地觉得别扭。

抬头瞥见照例睡在枕边的小白狐,珍时还是小小的,不管抱在怀里还是卧在床头都毫无违和,俨然已将自己当成了静王家的狐狸。前阵子洛湮华病的厉害,小狐狸也跟着恹恹的,每天无精打采,许是觉察到了什么,这两日倒是明显变活泼了。

既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又不好意思明说,洛凭渊只好伸手一指:“那……珍时怎么办,要是被我带走了,肯定天天闹着想回来,皇兄难道就不想念它,也不挽留一下?”

“……”洛湮华默默地看他一眼,勉强表态,“真要如此,就麻烦五殿下多多陪它回来,好在宁王府和静王府相距不远,看在珍时的份上,含笑斋替你保留着,我枕头旁边也暂时不养别的狐狸,如何?”

宁王当晚仍然安歇在澜沧居,那张几乎已经专属于他的长榻上。许是白天休息过几个时辰,洛湮华入睡不久后又醒了。夜色依旧深沉,他听见风挟带落叶擦过窗棂的簌簌声响,室内温暖安宁,皇弟的呼吸近在方寸,悠长而平稳。

就像凭渊积攒了一肚子话要对他说,他心里也有许多话,但是与今天得到的一切相比,那些冷静的思索、理智的考量似乎变得遥远,远得想不起来也不再重要。就像从冰天雪地回到家中的炉火边,只希望多享受一些暖意和温馨。

在天宜帝面前饮下毒酒的一刻,自己脑海中在想什么?好像已经没有印象,只依稀记得,很平静。

现在才明白,比起孤注一掷的决绝,绝望才是内心深处的底色。因为曾经在荏苒时光中长久地等待,所以知道,比挣扎煎熬更可怕的,是麻木与遗忘。然而,用生命打破僵局的同时,自己又何尝不是陷入了另一种麻木?因为唯有死水般的平静才能对抗赴死时的绝望,故而渐渐地,习惯了躲闪弟弟不解探寻的目光,回避充满热情的期盼,因为任何一点希望的微澜,都会带来痛楚。

直到在秋日阳光里一觉醒来,才发现宿命不等于必然,阴影也会成为过往,凭渊说,皇兄,你好好地活着,比任何事都重要。

对于处心积虑不给解药的皇帝,以及不惜自焚也要同归于尽的韩贵妃,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已经重回生天,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不过,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件事都注定将成为秘密,直到心愿实现,大局安定。

第一百七十一章 山雨欲来

接下来几天,洛凭渊进宫问安,同各色人等会面,来去间很是忙碌;但下午未时一过,就会放下手头事务回去澜沧居。住在静王府的日子不多了,由不得他分外珍惜。

秋意深浓,前山后园的树叶都转为金黄,唯有染霜的枫树和黄栌红胜朝霞,每当从湖畔走过,洛凭渊望见凋落的荷叶,就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或是在紫藤架下、后园莲池边短暂流连。总算澜沧居药香氤氲、宁静和煦,足以安抚怅然的情绪,而且能堪堪度过劫难,他内心还残留着一丝惊魂未定的后怕,以及隐秘的欣喜。想来到了明年三月,牡丹盛开的时节,府中又是一片明妍春光,自己可以陪着皇兄给后园菜地播下种子。

在外人眼中,五殿下生了几天闷气后已恢复了正常,继续过着风光的皇子生活。而静王府仍是那么安静沉寂,皇长子洛湮华从江南休养归来,依旧是体弱多病、闭门谢客,仿佛连主院中飘出的药气都与从前毫无二致。

离情别绪是一方面,宁王府那边也不能不上心。和内务府打了几回交道,洛凭渊感到自己确实需要一位总管,而且越快越好。然而静王对推行清丈给出了相当中肯的建议,在这件事上却不肯多说,只道:“能力和经验是一方面,最要紧的还是能让你放心信任。所以凭渊,别人的意见都不算,你需要自己拿主意。”

洛凭渊思及杨总管由受命监视转为衷心追随的过程,觉得确实很难复制。他考虑了两天,没有用内务府推荐的名单,而是另外想到了一名人选。

宫城失火后,原御林卫副统领袁旭升受到追责,被贬为三等侍卫,他本是李平澜的得力助手,如今也不知何日方得擢升。洛凭渊素知这位副统领人品可靠又身手高明,婉转地通过李统领表示了任用的想法。袁旭升想不到机遇从天而降,人人盯着的香饽饽居然落到自己头上,大吃一惊之余,几乎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心中极是感激。

有了谨慎能干的王府总管,洛凭渊将内外事务统统交待出去,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其实还隐隐看中一位副总管,就是万剑山庄顾堂主的宝贝弟弟顾筝。营救朱晋那一回,顾二少的灵敏机变着实令他印象深刻,若是愿意入府,与偏于刚直的袁旭升倒可相得益彰。

不过,比起那件最重要的事,这些只是旁支末节而已,洛凭渊准备等尘埃落定后,再慢慢问慕少庄主要人。

随着云王回京的行程一日近于一日,慕少卿也从金陵启程,扬帆北上,京中潜流湍急,眼看就要冲破表面的平静,掀起滔天巨浪。收网的时刻即将来临。

丹阳公主与龙骑将军林辰的婚期定在来年正月初十,算来还有三个多月。本来日子不必选得这般靠后,但禹周的风俗,越是身份尊贵的少女,家中越是不急着让其出嫁;宫中的容贵妃更是舍不得爱女早早离开身边,故而尽管鼎剑侯府三催四请,硬是拖延到了第二年。

洛雪凝借口去京城最大的绸缎庄看时新衣料,出宫到静王府探望长兄。

澜沧居温暖如春,洛湮华携了妹妹的手在房内坐定,问起半年来的境况。

“母妃和莲妃娘娘晋了位份,是贵妃了,后宫少了作妖的人,近来平静许多,我们一切都好。”洛雪凝轻声说道。

吉日定下,婚事筹备得很是顺利。经过洛城比武,天宜帝有心给丹阳公主一些补偿,又乐于彰显大败辽金的胜果,因此表现得既通情理又慷慨,一切事宜极尽风光体面。洛雪凝不愿住公主府,林辰因而获赐一座五进宅邸,两人成婚后就可别府独居,免去了住进鼎剑侯府侍奉公婆的辛苦。去岁户部侍郎钱崇益因粮仓贪腐锒铛入狱,家中的碧箩园被抄没入官,如今也成了洛雪凝陪嫁的一处别业。

“早先长公主下嫁钱府,带去一座碧箩园,又精心雕琢打理,引得满朝称羡。想来钱侍郎所犯过错,起于人心不足,却非名园之过。”静王忆起园中玲珑叠翠的景致,悠然叹道,“一晃经年,碧箩园又迎新主,将来有了空暇,我倒想前去重游一番。”

“那是自然,我和林辰都等着,大皇兄想不来都不行!”洛雪凝道。她之前本已整理好情绪,但不知为何,在静王面前,才说了没几句家常话就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扑簌簌沿着脸颊滚落,“大皇兄,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丹阳公主一向活泼娇憨,洛湮华还是头一次碰到她落泪的情形,顿时措手不及:“雪凝是怎么了,我不是好好的?”

“根本就不是好好的。”洛雪凝抱着他的手臂,抽抽噎噎好一会儿才道,“大皇兄,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在宫里快急死了,你还若无其事的……”

“已经没有大碍,凭渊不是告诉你了?”洛湮华感到肩头的衣料被迅速浸湿,赶紧温言安慰,我不会有事。”

“每次都骗人说没事,每次都要吓坏人。”洛雪凝已经忍耐了一段日子,此刻哪里有那么容易收住,“上回在宫里,就差点被二皇兄得逞,然后又是恶妇纵火……就差一点点,要是五皇兄找不到可怎么办?我也催过林辰,但他笨得很,总是一无所获,呜呜呜!”

属于少女的清脆声音里含着无限委屈,话虽然说得凌乱,意思还是不难分辨。

洛湮华十分无奈,解毒之事需要慎重保密,所以目前知晓实情的唯有京中和府里寥寥几人,告诉雪凝和林辰也是经过仔细思量才做出的决定。然而,就是这么有限的几名下属、亲眷,好像每一个单独面对自己的时候,都要忍不住哭上一场。凭渊就不用说了,关绫哭了大半个时辰,谢枫哭了小半个时辰,小侍从们时不时地抹眼泪,秦霜和杨总管稍好,只擦了一阵子眼睛,今天雪凝又哭一场,想起下午要见若菡,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真应了奚谷主那句话,不知情的人见到,还当自己已经行将就木。

不过,相比寻到解药前,身边的人或佯做无事,或强颜欢笑的样子,现在的感伤和烦恼就如雪后初晴,屋檐下缓缓溶解的冰棱,一点一滴沁入心田。

他轻轻抚过丹阳公主如丝的乌发,柔声说道:“自古以来,女儿家出嫁称做于归,只因过门之后,夫家才是一生的归宿。林辰是个有担当的人,你没有选错,待到成婚那天,大皇兄来喝你们的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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