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番外【玩物1】
背景:莫卧儿帝国后期,南亚次大陆分崩离析。北部依旧属于莫卧儿,中部则为马拉塔联盟所控制。十九世纪初,莫卧儿帝国沦为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傀儡,而马拉塔联盟则仍旧在积极抵抗英国的侵略,先后多次与英军发生战争。
克里什纳·拉尔·古普塔推开门走进阿拉格红堡的那间著名的房间,穿过铺着柔软波斯地毯的客厅,他倚身于窗前,从镶嵌金珀的奢华窗户遥望阳光下泛着柔和色泽的泰姬陵,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变成了被幽禁在此的沙贾汗王,望着这座华丽优美的陵墓,思念逝去的爱妃。
不过,作为一个奴隶和杀手,克里什纳可没什么爱妃能够思念,能在杀戮和宠幸当中活下来就已经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只是,盘踞在他这颗年轻的心脏中,总是有一个似是而非的等待。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寒风呼呼作响,让他感到无边的寂寞与孤独。
他伫立在窗前许久,直到门被推开,沙·阿拉姆二世走了进来,他蹲下身行礼,垂下蜷曲的睫毛,瑰丽如女子的面庞上神情温顺,丝毫让人瞧不出这是个自小就被当做利剑被皇室培养起来的刺客。
“我的克里什纳,抬起头来。”莫卧儿帝国的第十五任皇帝对他说。
克里什纳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里噙着驯顺的光,然而皇帝知道这不过只是伪装,这个活在伊斯兰宫廷里的古吉拉特人骨子里流淌的是来自雅利安人桀骜不驯的血液,即使自小便饱受烙铁和戒尺之苦,他也从未屈服过。奴性侵蚀不了他,侵蚀不了这个美丽如女子的古吉拉特人。
“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沙·阿拉姆俯下身,握住克里什纳冰凉的下颌。
“被禁锢的肉体和无法束缚的灵魂。”克里什纳虽说着冒犯的话,却再次垂下眼帘,向前俯身。他知道这种姿势会讨皇帝的喜欢。于是皇帝不堪他的引诱,将他合身抱起,在窗台山褪去了他的华服,叫他半截身子都悬空在外。
“只消我一放手,你就会赤身坠落,以极度羞耻的模样死去。”皇帝说。
克里什纳双手勾着阿拉姆的脖颈,朝后仰头,黑色的长发在风里飘飞,如河中舞动的水草。倒置的视野中,真实的泰姬陵与水面上的倒影互换,他在一阵阵的冲撞下,感受到真实与虚妄的嬗变,威胁也可以是乞怜,自由许是另一处牢笼。
或是得不到回应,又或是克里什纳的回应佯装成分太过明显,阿拉姆真想就此将这只不听话的猫儿扔下去。死了总比跑了好,他这么想,可是,这奴隶就算死,也得为他阿拉姆死。
于是结束后,他将颤抖的克里什纳抱在怀里,说:“你今天表现很好,我改变了主意,不再禁锢你,东印度公司一再为我施压,让我苦不堪言。克里什纳,皇宫养育了你,现在,到了你该报答的时候了。”
“我该怎么做呢?”
“这南亚,是我们莫卧儿的南亚,即使到了现在,我亲爱的孩子,只消你为我除掉心头大患。”
克里什纳明白阿拉姆所指,轻轻“嗯”了一声。
“听话的乖孩子,只要你做到了,你就可以自由了。”阿拉姆捻起克里什纳的下颌,在他唇上吻了吻,皇帝坚硬的髯须刺在克里什纳软嫩的脸颊上,如同承诺的烙印,“我会亲自宣布你的自由。”
“真的?”克里什纳惊讶问。
“当然,安拉在上,我绝不食言。”
那琥珀色的眸子里掠过欣喜的光,再度叫阿拉姆心中的阴鸷浓郁几分。他奈何不了他,所以只能让他死。可年轻的克里什纳,那向往自由的灵魂早已游荡在南亚辽阔的原野与山林中,他要去找寻他遗失已久的珍宝,尽管他根本不知那珍宝为何。
长久以来,他不被允许持有雅利安人的信仰,但他仍能感受到来自阿特曼深处的召唤。他感到一种毫无来由的贫瘠与干涸,尽管因为过度昳丽的外貌他能受到几任皇帝的垂怜与宠幸,享受到奴隶所不能享受到的一切。但漏掉的碎片让他无法完满,甚至,他觉得,如果不能补足那缺失的一块,他一定会在不远的将来死去。
可缺失的到底是什么呢?他才二十岁,天真敏感,要不是腰间的长剑与隐藏在挎包里的火铳枪,他就如一名多愁善感的吟游诗人。南下之路,一路上风尘仆仆,他时而为即将到来的自由而感到喜悦,又时而感到忧伤与迷茫。
这迷茫无法缓解,困扰着他年轻稚嫩的心灵,直到他见到苏塔尔·欣德的第一眼,这个让英国人头疼,让阿拉姆夜不能寐的马拉塔联盟中最年轻,最骁勇善战的酋长时,心中的寒风倏然而止,让他刺出的刀尖不自觉地拐弯,原本要插入苏塔尔心脏的利刃贴着他的臂膀而过,而他——刺杀技艺炉火纯青的克里什纳,被从睡梦中惊醒的苏塔尔拦腰一搂,一柄长剑便从肩膀刺入,将他牢牢地钉在床上。
剧痛中,他濒临晕厥,可他的目光却不能离开那张英俊的脸,漆黑的眸子映出正在微笑的自己。奇怪,为何要微笑,还是如此欣慰?他未能多加思量,便抽搐几分,就此晕了过去。
而苏塔尔则在霎时驱赶睡意的震惊中,竟一时忘记松开这看起来弱柳扶风,不堪一击的刺客,若不是他方才不知为何原因调转刀刃,自己或多或少也得受个重伤。只不过,这刺客怕是也逃不出这架设火炮,封锁重重的军营。
“来人!”他朝营帐外呼喊,“有刺客!”
一众将士涌进,惊诧之余个个愤懑不已,嚷嚷着要将这刺客挂在营中的军幡上,以那罪恶的鲜血祭奠战神因陀罗,好保佑马拉塔大军与英国人的作战胜利。苏塔尔被搅扰得烦闷不堪,他挥了挥手,说:“别污秽了军幡,将这人关起来,弄醒后问他的来处。”
说完,他就起身,准备将宝剑从这刺客的肩中抽出,可他的手方落在剑柄上,就见这刺客呕出血,痛苦得呻吟起来。那清丽的面庞霎时叫污血玷污,让他竟一时间于心不忍。
“罢了,这地方也不安全,就把他关这里,另外给我找一处营帐。”苏塔尔抬眼看向匆匆赶来的军医,说:“我拔剑,你迅速止血,切记,可不能让他死了。”
“可这人一看就是莫卧儿来的。”军医嘀嘀咕咕,望向苏塔尔眼中满是狐疑。
“别废话!”苏塔尔在军医脑门上敲了一记,这小厮便哎哟叫了起来,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得了!这歹人生得这副模样,大将军不玩可以扔给我们玩呀!”军人们闹了起来,苏塔尔怒道:“跟英国人打仗没几年,把他们的恶习都给学会了,这是个男人!”
“男人?哪有男人生这副模样的?”
军医走上前摸了摸克里什纳的脖颈,惊讶道:“的确是个男人!他有喉结。”
“千刀万剐!罪不可赦!”军人们又开始闹起来,苏塔尔开始后悔自己从来对他们太过纵容,花了好一阵才让哄闹停息。总之,漂亮的克里什纳又因为这张脸而逃过必死的命运,当然,苏塔尔可不承认他是因为这张脸而留下他的。
“我把你钉在床上,你却对我笑。”后来苏塔尔对克里什纳说:“那一刻我觉得你像个妖精。”
克里什纳翻了个白眼,然后又笑着说:“我的确是个妖精,因为我要纠缠你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