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亡笔（五）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z 市外围逐渐变得安静，市中心的喧闹却才刚刚开始。 龙平广场内耀眼的灯光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昼夜，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入进来，如潮水般一波盖过一波，来来回回，走走停停，疲惫的身体终归是抵不过多巴胺的欺骗，牵引着一个个空虚的灵魂投入进看似辉煌，实则泡沫的无边快乐中。 陆清坐在餐厅里靠窗的位置，侧头就能看到广场正门进进出出的人流。但他此刻没有心思关注这个，他现在只想知道什么时候开饭。 放在手旁的手机因为接收到软件推送而亮起，与此同时显示出的还有当前的时间。 ——已经 21 点了。 “老徐，你说的大餐难道就是空气吗？”陆清看着徐蛰一点都没有要点餐的动作，心想他总不能是要当场反悔吧，大不了他们可以 AA 的，反正陆清是真的饿了。 “得亏现在不是冬天，不然你可以邀请我去喝西北风，那个比这个管饱。” 见陆清开始阴阳怪气，徐蛰就知道陆清已经耐不住性子。于是徐蛰笑了笑，告诉陆清他今晚请他来这里吃饭的真实目的。 “再等等，我还邀请了个人，她还没到。” 这话一出，陆清心道徐蛰太不够意思，他本来还在诧异徐蛰会请他来龙平广场吃饭，没想到他原来是还约了别人，这可真是一举两得。 “别这幅表情，我不逗你了，我们等的人是周书舒和林祎的同事。”徐蛰看陆清一幅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想岔了，徐蛰赶忙解释。 陆清听到徐蛰的解释，先是一惊，然后脑子里立马浮现出这么一个想法：原来徐蛰今天不是去人家卫生间挖矿了，而是去挖人了。 “你怎么做到的？”陆清好奇，那个人力总监推脱的那么干脆，估计底下的人也都被做了工作，他实在想不到徐蛰怎么把人约到的。 徐蛰闻言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极为嘚瑟的笑，陆清仿佛都能看到他屁股后面有个狐狸尾巴正在摇来摇去。 “怎么和你说呢，大概是人格魅力吧。”徐蛰自恋道。 陆清听了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呵呵，无所谓，我一点都不想知道。”对付自恋的人的最好方法就是不接他茬。 果然，徐蛰还是没忍住，给陆清做出了解答：“她是我客户，我们之前有过接触，没想到她也在这家公司上班。我看那个人力总监不跟咱们说真话，就想着问问她知不知道些内幕，她好像还真知道，在她公司不方便聊太多，我就把她约出来了。” “估计她还没加完班，咱们再等会儿。”徐蛰说着，又看了眼手机，似乎是在等消息。 陆清的目光看向窗外，他们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银丰大厦，尽管已经晚上九点多了，那里依旧散发着朝气蓬勃的活力。银色的光芒拥簇着闪耀，仿佛在告诉天上寥寥可数的星星，它们才是黑夜中最璀璨的星群。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等的人终于到来。 来人穿着一身职业装，头发高高梳起，显得整个人十分干练。 “徐师傅，不好意思我下班太晚了，让你们等急了吧。”来人似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言语间还有些呼吸紊乱。 徐蛰起身迎了下她，回道：“没有没有，我们刚到没多久。” 客套一番后，徐蛰开始介绍：“对了，这是陆清，我搭档。” “这是赵秋妍，周书舒和林祎的同事。” 点好菜后，徐蛰开启今晚的主题。 “赵小姐，您可以和我们说下周书舒和林祎之间的事吗？” 赵秋妍知道徐蛰今晚约她的目的，所以她对这个问题早就有了准备，不过她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问了徐蛰一个问题。 “徐师傅，我可以问下周书舒现在的情况吗？她是出什么事了吗？她还好吗？” 闻言，陆清和徐蛰默契的对视了一眼。见赵秋妍神情中的关心不似作假，徐蛰沉默了会儿，才出声道：“赵小姐，不好意思，周书舒已经去世了，节哀。” 赵秋妍没有料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她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呼吸在这一刻都停止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重的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个孩子还是没想开，何必呢。”赵秋妍摇了摇头，像是在惋惜，又像是在感叹。 “林祎...是周书舒的直属领导，也是她把周书舒招进来的。周书舒这孩子吧，干活什么的都挺认真的，工作完成的也好，就是有些内向敏感，不太会和领导交流，所以虽然是林祎招她进来的，但她们关系一般。” “我觉得她们的矛盾应该是从周书舒入职第三个月开始的。我听周书舒和我说，她当初入职的时候人力和她说三个月就给转正，结果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林祎那块儿给她卡住了，以公司最近效益不好为缘由，把周书舒的试用期延长到了六个月。” “谈话的时候还说公司打算裁员，考虑到成本问题，周书舒是最有可能被裁掉的，给她延长试用期是为她好。我当时听周书舒和我说的时候就笑了，林祎那算盘打得我在家都能听到。不过是想让人干活，又不想多给人钱。” “因为现在到处经济情况都不好，周书舒也就忍了，没想到这快到六个月转正的时候，林祎又来卡她，工作上挑不出毛病，就开始挑着装，估计是不想用人家，又不得不用，所以一直挑刺。哎，反正就是弄的周书舒挺难受的。” 听到这儿，陆清想到了周书舒那本小说里的内容，好像能赵秋妍说的对上，于是他问：“赵小姐，您知道周书舒写小说这件事吗？” 赵秋妍点了点头：“知道，公司好多人都知道，也不知道是谁发现的，还发给林祎看了，当天林祎就把周书舒叫去刁难了一番。” “您还记得林祎当时看到的时候，小说写到哪个部分了吗？”陆清又问。 赵秋妍想了想，有点不大确定：“应该是主角和红眼恶魔控诉欺负她的那个人的恶行的时候吧。” 这样小说的不连贯就说得通了，陆清觉得很有可能是那天林祎批完周书舒后，周书舒才一气之下写的红眼恶魔开始杀戮，导致小说后期逻辑混乱。 那这是不是也能说明周书舒对林祎是有恨意的？ “您觉得...周书舒现实中有产生过想杀林祎的想法吗？”陆清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问出口。 赵秋妍听到陆清这个问题似乎很吃惊，她反应过来后立即坚定道：“没有。” 陆清不明白她为什么回答的这么斩钉截铁，略带疑惑的等待着她的解释。 赵秋妍看出陆清的疑惑，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思索了许久，她才缓缓说出一句引人深思的话：“沉默者奔向死亡永远比爆发要容易。” 这顿饭吃的大家心情都很沉重，打车送走赵秋妍后，陆清和徐蛰沿着马路往前走，打算消消食再回家。 走着走着，陆清又想起赵秋妍刚刚讲述的事，他感慨：“老徐，你说林祎为什么要这么对周书舒，大家都是来工作的，何必呢？” 徐蛰瞥了眼陆清，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许久，可能是在组织语言，然后陆清就听他天花乱坠的说了一通听起来十分弯弯绕绕的话。 “我觉得吧，是这样的，一直把自己圈在一个地方，就很容易产生偏见，在这个圈子里不断将偏见极端化时，就会产生傲慢。其实一切的傲慢与偏见，不过都是固步自封的狭隘造成的。” “越往高处走，圈子就越集中，权与利的特殊性注定了这个圈子的局限性。于是傲慢与偏见在权与利的加持下会如野草般疯长，但身处其中的人只会将野草视为自己权利的象征，并且他们希望牢牢抓住野草，为此他们又长出藤蔓，开始将藤蔓伸向下一层圈子里的人，企图将下一层圈子同化，从而从中获取养分。” “可是下一层圈子里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即便同化了，也无法加入到上一层圈子里，他们最终得到的只有野草，没有其他，因为其他已然被作为养料交换成野草了。” 陆清没想到这么有哲理的话能从徐蛰的口中说出来，他简直对徐蛰刮目相看。 “...一句话总结，你就是说他们上梁不正下梁歪呗。”徐蛰的意思就是这个公司上层领导就这么不做人，所以他们公司的下层领导也有样学样，不过他们下层领导再怎么也只能学到公司上层的糟粕，精华他们肯定一点也摸不到。 “可以呀老徐，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思想，这口才？”陆清眼睛亮亮的看向徐蛰，仿佛自己刚刚突然从沙子里淘出了一块金子，他用手捧着金子除了赞叹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徐蛰被陆清这个炙热的眼神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半晌才低头回道：“我哪有这觉悟，这是我一个朋友以前和我说的，我觉得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就拿来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