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亡笔（七）
这些词汇都不是什么好词，任谁听了全是贬义词的评价都不会高兴。 陆清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难看，他神情复杂地看了乔晓苒一会儿，才为自己辩解：“乔小姐，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 “先别急着反驳。”乔晓苒打断陆清，“词语的褒贬都是人来定义的，我并没有觉得这些词语就一定是不好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不可能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所谓的阳光、开朗、自信的，可是我们没有必要因为我们不是那样的人就否定自己是这样的人。” 乔晓苒说这话时整个人很平静，就好像她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坦然的接受这样的自己了。 可是陆清知道她并没有。 “那你为什么还要假装出一副和善的样子呢？”明明是那么一个冷漠的人，如果真的坦然接受自己了，为什么不把最真实的自己展露出来，反而藏得更深。 “因为我还没有打算去死。”乔晓苒说到死亡时神情竟然有些向往，“我不敢，所以我很羡慕周书舒，她很勇敢。” “都说存在即合理，但是合理又怎么样，这个世界不是所有合理的东西都能被包容的。我们这样的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却只能靠伪装才能融入进去。我们的性格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甚至我们还因为这种性格格外注意别人的感受，即便是这样，还是会被人嫌弃，这点你应该也有感受，不是吗？” 乔晓苒的脸上仍然带着笑意，仿佛她现在和陆清讨论的只是今天吃了什么的轻松话题。 “我接受自己的性格，和我伪装成另一种性格生活并不冲突。知道和做到本来就是一道难以跨过的巨大的鸿沟。” 要想跨过这道鸿沟，仅凭自己是完全做不到的，因为这道鸿沟里埋藏了太多腐朽的灵魂，它们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暗暗潜伏在黑漆漆的沟壑中，任谁也躲不掉被拉下去的命运。 陆清哑口无言，乔晓苒的话就好像一个拳头，一拳捶进他的胸口，让他的心脏猛揪了一下，紧接着就喘不上气来。 良久，陆清才哑声道：“我和你不一样。” 两相沉默的看了会儿监控，陆清和乔晓苒打了声招呼走出监控室，他要出去透透气。 一出门还没走两步，陆清就看到徐蛰倚在墙边，似乎是在等他。 五月的风带着闷热的气息，不知为何此时的温度也较往年要高上好几度，让人错以为已经入了夏。 陆清早就换上了短袖，徐蛰却还是穿着薄毛衣，陆清看了都替他热。 “找我？”陆清问。 徐蛰点头。 徐蛰带着陆清去往林祎家所在小区，他们刚一到，就听到陈元叫住他们。 “哎，小徐师傅，陆哥，你们怎么也过来了？”陈元站在远处，身上穿着防护服，整个人被裹得严严实实，要不是听声音，徐蜇和陆清都没认出来是他。 “我们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徐蜇回。 陈元听了忙摆手，可能是怕自己穿的太臃肿小幅度摆手徐蜇和陆清看不到，他还夸张的大幅度伸着胳膊在空气中来回划动，从远处看像个大气球在随风摇摆。 “不用，我们这边都是掏化粪池、下水道的苦力活，你们在那儿稍等我会儿。”说着，陈元跑向了一个临时搭建的小帐篷里。 没过多一会儿，陈元从帐篷里出来，身上已经换回了常服。 “我现在身上应该没味儿吧？”陈元走到距离徐蜇和陆清将近一米的位置停住，抬起胳膊闻了闻，确定没什么臭味了才走到他们身边。 陆清回应般的摇了摇头，感叹了句：“你们这边儿的活可真够艰苦的。” “谁说不是呢，我这边掏化粪池，许奇那边翻垃圾站，都是拜那个孙子所赐，我跟你讲我现在就想赶紧逮着那孙子，让那孙子死刑立即执行！”陈元愤愤道。 口头上发泄完，陈元提出正事：“对了，正好我要去林祎家再问问有没有什么新的情况，咱们可以一块儿。” 陆清和徐蛰跟着陈元找到林祎家。他们敲门，里面没有动静，正当他们准备走时，就听咔吧一声，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小姑娘，看起来十二、三岁。 “小朋友你好，我们是警察，你家大人呢？”陈元站在门外问。 小姑娘躲在门后看着他们，怯生生回了句：“...没在家。”然后又悄悄的看了眼他们，欲言又止。 见林祎的丈夫许伟强没在家，家里就一个小孩儿，他们也没理由再逗留，于是三人就打算离开。 临走前陈元嘱托小姑娘：“行，那我们改天再来，你把门关好。” 说完，三人就转身往电梯走。 可是还没走两步，他们就听后面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 “等等！”小姑娘把三人叫住，“....我、我有事情想和你们说。” 因为现在小姑娘家里就她一个人，他们三个大男人也不好进她家门，三人就直接在外面和小姑娘说话。 “怎么了？有啥事，你直接和警察叔叔说。”陈元问。 小姑娘闻言看了眼电梯那边，似乎是怕有人上来，确认周围没人后，她才犹豫着小声说：“我妈妈...我觉得我妈妈不是 5 月 7 号那天失踪的...” 小姑娘此话一出，三人心里都一震。虽然之前报警的是小姑娘，但是后续和警察交涉的都是她爸爸许伟强。 而 5 月 7 日，正是许伟强提供的失踪日期。 陈元脸色变了变，看着小姑娘严肃问：“那你觉得你妈妈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小姑娘没有被陈元突然的变脸吓到，而是更加坚定道：“5 月 6 日，我 5 月 6 日就没有再见到我妈妈了。” 据小姑娘所说，她 5 月 6 日下午放学回来就没有再见到她妈妈了，往常她回来之后再过一两个小时，就能听到她妈妈下班回家的声音，可是那天却没有。 后来她写完作业还没有听到她妈妈的声音，就给她妈妈打了个电话，结果电话声是从她妈妈的屋子里传出来的。她回来的时候明明她妈妈没有在家，于是小姑娘就要去她妈妈屋里找她。这时小姑娘的爸爸听到了她的动静，拉住小姑娘告诉她妈妈已经睡着了，让她不要吵她，于是小姑娘就没有再去她妈妈屋。 得到这个消息后，陈元立刻报给章思芮，还顺便给乔晓苒打了个电话。 “喂，晓苒，你看下 5 月 6 日林祎那栋楼电梯的监控，有林祎的身影吗？” “…稍等我看下，上午有出去买早点的记录，大概七点半回来的…之后就没有外出的画面了。”乔晓苒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怎么了？我记得林祎公司那边说林祎那天请假了，她那天居家办公的，他们还有工作上的聊天记录为证。” 挂了电话，陈元看向陆清和徐蛰，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他的脑海。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小姑娘也太可怜了。”陈元真的一点也不希望这个猜想成真。 闻言陆清和徐蛰目光凝重的看向彼此，这一刻，即使谁都没有说话，他们也仿佛在心里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那声音告诉他们，他们之前好像忽略了这一点：许伟强也是知道周书舒的小说的人之一。 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搜寻，最终警方终于从庞大的垃圾站中找到了蛛丝马迹。 而许伟强也因有重大作案嫌疑，被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经审讯，许伟强承认自己杀人的事实。 陆清看着审讯室中戴着手铐痛哭流涕的男人，他从他身上感受到的不是悔过自己犯下的错误，而是在悲伤自己没能逃脱法网。 这样的人多存活在世界上一天，都是对其他正常人的讽刺，可是世界上这样的人还有许多，所以讽刺永无止境。 审讯的最后阶段，许伟强抬手抹了把脸，脸上没什么意义的泪水被随意甩下，滴落在没人在意的角落。 他眼里的悲伤因为没有观众的附和而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地幸灾乐祸的眼神。 他说：“有个人让我给一个叫陆清的人带句话。” “他说，‘你准备好了吗？'” 灰色墙壁内逼仄的空间令人感到压抑，墙壁外是阴沉沉的天，灰蒙蒙的乌云没过远方的高楼，与地平线融为一体，不分你我。 陆清目光所及的一切都仿佛被笼罩在一个充满灰色烟雾的玻璃球中，他感觉到无形中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呢喃，告诉他无论他如何向前奔跑，最终等待着他的还是起点。 陆清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家门口的，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在梦里，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他恍惚记得章思芮让他不要担心，说警方会抓到那个人，给他个交代。他还记得徐蛰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告诉他不会有事，他会找到那个人。 如行尸走肉般机械地掏出钥匙，陆清打开了门。 昏暗的房间里有一个黑影坐在沙发上，似乎是等待他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