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深夜,他准备再拉最后一趟就收工回家。在一所大学门口,被一个男生招停下。
男生拉开副驾驶的门,上车才嗅到对方一身浓重的酒气。齐弩良问他去哪里,男生口齿不清,只说回家。又问他家在哪里,男生说了一个北方城市。
齐弩良没好气地让他下车。
男生掏出钱包,把里边几百元钱全部扔给齐弩良,让他开车,能开多远开多远。
看得出来那孩子心情不太好,但齐弩良也没必要和钱过不去,打算开车带他兜一圈,然后再把人送回学校。
车子启动后,男生一言不发。路过商店,齐弩良下车给他买了瓶水,让他喝点水醒醒酒。
谁知男生接过水,说完谢谢,毫无征兆开始哭诉。
从断断续续又不太清楚的描述里,齐弩良听出,他有个在学校交往的男朋友,两人感情一直很好。却没想到对方刚毕业没多久,就回家听从父母的安排相了亲,打电话跟他分手,否认自己和他一样是同性恋。
齐弩良从车内镜看他,挺文气的男孩,很年轻,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只是那一张白净的脸哭得梨花带雨,这让他心头一紧,突然有些慌乱。
齐弩良本不是多话的人,此时却忍不住安慰对方。他说两个男的在一起社会压力太大,对方选择和女人结婚也正常,这样更容易过幸福一些。如果他真的爱他,就该为对方着想,祝福他。
他的安慰不仅没作用,男生反而嚎哭起来,质问齐弩良:“那我呢?我的幸福又在哪里?谁来为我着想?”
“……我不知道。”
“我们在一起快三年了,他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带我去你家吧,今晚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去我家?”齐弩良一脚踩停了刹车。
“你家里还有其他人?有老婆?有孩子?”
鬼使神差地,齐弩良真把这个男孩带回了他租住的城中村。
他喝得太醉了,下车几乎已经站立不稳,齐弩良一路背着他回到自己小平房里。到了家,他把男孩放在床上,帮他擦了脸,脱了鞋和外套。男孩一沾枕头,很快便昏睡过去。
齐弩良抽完一支烟,也脱衣上床,熄了灯。
那天,他搂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孩睡了一晚。
第二天醒来时,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己走掉了。
他来不及反省自己的出格和荒唐,也无暇揣测那个不知名的男孩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男人床上是种什么样的心情。他只是从这男孩身上看到了丁点蒋彧的影子。
他们一样年轻,一样青涩干净。蒋彧会不会在大学没有和女孩恋爱,而是和这个男孩一样,找了个男人谈恋爱?是不是也会在遭遇分手后,哭泣着投入一些不知来路的男人的怀抱?
那段时间齐弩良心慌意乱,他担心蒋彧误入歧途,更担心他被骗着去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他还没出社会,不知道这社会上有些人有多坏。在他几乎快要担心得忍不住联系蒋彧了,他突然收到了邓江华给他送过来的信。
蒋彧在信上写了他的大学生活,写他交往的朋友、课余时间去做的兼职,还有参加的活动,拿到的奖学金。然后他道了歉,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坦言齐弩良是对的,并为他曾经做出的祸事深深后悔。
最后,他告诉齐弩良,他在大学谈恋爱了,对象是一个非常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如果以后有机会,希望介绍给齐弩良认识。
在信上,他称呼齐弩良小舅。
是自己多虑了,蒋彧没有误入歧途,反而回到了正轨。
却不知为什么,担心消失后,他内心涌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的难受。他想,或许是蒋彧称呼他小舅。他们回到了长辈和晚辈的位置,是经历那么多之后,不得不疏远了。
从那以后,他们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从这些联系里,齐弩良也知道蒋彧的大致动向——什么时候毕业,什么时候签的工作,看到了他女朋友的照片,得知他要结婚……这一切都让他既欣慰,又难受。
现在他知道,无论是当年的那些欣慰,还是难受,都白白浪费了。
一颗烟抽完,楼下响起铲雪的声音,发白的天际也露出一条金色的丝线。
天就要亮了, 齐弩良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指,回到了屋子里。
第128章 温习痛苦
才刚六点,离蒋彧闹钟响还有段时间。齐弩良看他安稳地睡在沙发上,也没有打扰,只是把掉到地上的被子捡起来,往他身下掖了掖,回了房间。
随着房间门关上,蒋彧睁开一双清明的眼。他拉过刚刚齐弩良捡起的被子压在脸下,深深地嗅了嗅。
其实刚刚齐弩良起身出门,他就已经醒了。
他没想到齐弩良会把《断背山》这部电影看完,然后心事重重地去阳台上抽烟。
蒋彧第一次看这部电影也是在这样一个噩梦醒来失眠的夜里。
那时他还住在大学的宿舍,半夜哭叫出了声,被同寝的舍友叫醒。醒来后难过得再也无法入睡,便看了这样一部电影。
电影里的时间是过去六七十年代的美国,同性恋人无法自由地在一起。而当时,他的世界亦是如此。自己好像电影里的杰克,勇敢追求却一无所获,而无法挣脱世俗禁锢的齐弩良是恩尼斯。不一样的是,电影里杰克和恩尼斯是相爱的,现实里,只有他单方面爱着齐弩良。
往后每一次从噩梦醒来,他都会打开这部电影。不停重复冲淡了电影本身的悲剧和残酷,缓慢的节奏和忧伤成了他最好的安眠曲。
只是没想到,会有一天,齐弩良会陪着他一起看完这部电影。
也没想到,齐弩良已经在他身边,他还会反复做这个梦。
也许是因为这个噩梦和其他噩梦不同,它真实发生过。
八年前的夏末,在他和齐弩良说出爱的第二天,当他意识到不对,飞奔回家,留给他的只有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和饭桌上的银行卡和字条。
齐弩良只说这张卡剩下多少钱,以及每个月会给他打生活费,还让他到了大学好好学习,交个女朋友。说他走了,关于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以后是否还会再见,齐弩良都没说。
但他的电话从此再也打不通。
蒋彧一路追去了南泉市,市里有南北东三座火车站,他站在马路中间,心急如焚,又不知所措。他决定赌一把,赌齐弩良会去北方,即便不是北京,也会是北方的某个城市,这是他们曾经的约定。
蒋彧去了北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