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保留得很完整,连胸膛那处剑伤也不知用什么手段抹去了,脸上挂着好没心没肺的淡淡笑容,如平常睡熟了般。
面对沉默坐在爹爹身边替他擦手擦脸的容与君,吹盏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从私心来讲,她不希望爹爹最爱的人将爹爹慢慢遗忘。可从另一重私心出发,容与君亦是她敬爱的人,且她相信爹爹也并不愿见到容与君这副模样。
可云倏又过于平静。
没有大起大伏的痛苦,也没有压抑难耐的悲伤。他现在这副模样,仿佛将伐魔之征前衣轻飏的状态搬到了自己身上。
——一夜之间,像是认清了什么,因这份失去却又得以圆满,表现出一种愈显通透和包容的镇静。而又因这份镇静,让人难以猜到,他心中到底想的什么。
司青岚来时,大师兄正在榻旁给绕指柔擦洗剑身。
司青岚站在那,默默望了几眼熟睡般的阿一,轻轻说:“在决战前,阿一也曾跟我说过,请我以后代他看顾你。”
云倏擦剑的手一顿,眼皮不抬,却轻微颤动了一下。
司青岚弯起唇角浅浅地笑起来:“他说啊,大师兄是个坚韧过头的人,不必看顾过多。可有时,大师兄把那份坚韧当作太过理所应当的事,往往忽略了自己也有需要人陪伴的时候。”
“你们啊,”司青岚无可奈何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跟别人说,反倒是这种话,说得如出一辙。”
云倏不言。
他一直如约等待。
他知道,阿一有时会对他耍滑头,但从不骗他。
到了这一年酷暑的夏天,云倏照常用灵力将自己的体温调至清凉,用双手捧着阿一的双手,想将这份清凉,像以前那般送到他手上。
可触碰到他的肌肤时,云倏才为那份沁人的冰凉惊醒。
阿一……现在不需要了啊。
云倏不再用灵力调节,他将温暖的身体轻轻趴伏在阿一身上。
眼前似乎又出现,以往在房间避暑的日子,还有阿一的亲亲抱抱三十遍。
幼稚……又可爱。
那年秋天,云倏将阿一落满灰的房间彻底打扫了一遍,那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都有条有理地摆放好。
在给自己房间打扫时,云倏在床底下自己私藏的话本里,发现了以前阿一寄给冤大头兄的信。
【唉,冤兄,总而言之,我也并不想逼他这般紧。有时我也觉得自己过分,他那模样总让人瞧着心疼……有如此一人,若冤兄是我,可愿满足于当下否?】
【各事安适,顺颂时祺。衣轻飏。】
信的位置……似乎移动过了。
云倏记得很清楚,原来的信不是夹在这页的。
难道,阿一翻到过了?
云倏忍不住唇角微弯,他几乎能想象得到,阿一因读到自己写的信尴尬得耳朵尖烧红的画面。
很……好看。
云倏轻轻咳了咳,将这封黑历史折好,宝贝似的放回去。
入冬,清都山飘下第一场雪时,云倏收到了郑允珏的来信。
郑允珏已决定,来年春天便回三清境。郑掌门还在信中一如既往地自嘲,真正的神仙都不做神仙了,只有他这个冒牌的神仙,最终走得更远,更坚决。
云倏垂眸,将视线移向怀中紧阖双眸、安静睡着的阿一。忽然想到,是否因自己太过沉溺于过去,所以阿一才迟迟不肯回家?
翌年初春,云倏决定去各处游历,降妖除魔的同时将阿一曾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沉睡的阿一,终究被他葬在了山脚下。
云倏与笑尘子、司青岚及清都山众人,默默看着黄土一点点掩埋阿一的身体,最终入土为安,立碑一块。
这一世,还是不得不撒手了。
而后云倏便开始了自己的游历。
一路走来,其实很少见到邪修作乱。不渡界和玄门在伐魔之征后便定下约定,正邪两道在两界互不干扰,和平相处。若有谁贸然来到对方的地盘伤及无辜之人性命,正邪两道都将自清门户,以警告手下正邪修士。
云倏先去终南山送别了飞升的郑掌门,又在京师撞见了打着除妖任务的幌子、实则正在玄天观混吃混喝的叶九七、步九八一行人。
步九八当时正在客栈窗边,拎着一个大鸡腿大快朵颐,瞧见街头背着剑冷脸走来的大师兄,啪嗒一声,大鸡腿就吓得掉桌上了。
百里陵正给九八他们当游玩的向导,瞧见容与君时,也傻了。
步九八一个劲揪旁边的叶聆风:“九七九七,我没认错吧?大、大大大师兄真的出门啦?!”
叶九七也很懵:“是……大师兄叭?”
云倏从窗外给俩人一人一个脑瓜崩,“今日是门内的斋戒之日,身为弟子无论如何也不该……”看着二人苦兮兮的脸,他突然转了个话头,“但既不是在清都山上,这回就算了。”
九七和九八如蒙大赦。
云倏问他们接下来去哪。
步九八便答:“去不渡界逛逛啊,最近好多修士都去那里头游玩过了,虽说入场要花个五两银子,但有师门给出任务的弟子报销银子……”
叶聆风暗地猛掐九八,咋啥都敢跟大师兄说?
幸好大师兄的注意力被不渡界吸引了,没在意九八后面那句,若有所思地点头:“这个想法倒很好。”
叶聆风忙道:“听说是那个魔尊长乩出的主意呢,大师兄要去逛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