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故人相见分外脸红
庞大的黑影从身后压来。
“……不好意思,我走错地方了。”
穆辛九转身欲逃,裴俨州长臂一伸,将其按到了墙上,迫人的气势排山倒海而来,将娇小的穆辛九堵在了逼仄的角落里,低沉森冷的问话在她耳边响起:“你到底是谁,去棺材铺想做什么?”
七年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将她前世的记忆揪了出来,无数片段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飞快闪过。穆辛九双肩颤抖,抬头迎上裴俨州的目光:“我叫沈风吟,我是来替哥哥查案的。”
以策天司的能力,想查一个人的身份轻而易举,穆辛九认为没必要多此一举说谎。
此时此刻,她还能保持冷静思考,实属不易。
裴俨州打量着面色苍白的少女,“你哥哥是?”
穆辛九道:“我哥哥是大理寺丞沈玠,我是她妹妹。你又是谁?”
裴俨州在她神情之中捕捉到了一丝狡猾和算计,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令他眼花,他仿佛从这一双倔强的眼眸子里,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令他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你不认识我?”
穆辛九歪头道:“我没见过你,怎么会认识你。”
裴俨州移开目光,挥了挥手,“你走吧。”
聒噪的知了不知趣地叫起来。
焦灼无风的晌午,仿佛连风都被烤干了。
裴俨州立在炎热的日头下,封存在记忆里的那个夜晚,被这一声声的知了搅得天翻地覆。
穆辛九从杀猪巷里出来没多久,一个黑影将她弄晕掳走了。
等到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平津坊的家中床上,屋里的摆设跟以前一模一样,床头挂着元宵节那天从夜市里淘回来的小狮子花灯,梳妆台上是师兄亲手雕刻的小木人,枕头下面还偷偷藏了几颗没有被爹爹发现的油纸包好的梅子糖。
外头的太阳渐渐西沉,屋外有脚步声传来的动静,仿佛那扇门一推开,阿爹就会从外面走进来,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手里提了一尾活蹦乱跳的鲤鱼:“小九,阿爹今天买了鱼,晚上煲鱼汤喝好不好?”
穿过房门,能看见院子里师兄在练剑,挺拔年轻的身姿凌空飞起,飒爽风姿,停下招式,露出一口灿烂的大白牙,朝屋内挥挥手:“师妹,快出来,师兄教你练剑。”
“小九……”
“师妹……”
两道声音混乱地交织,正逐渐远去。
“阿九。”
一道低沉颤动的音色将。穆辛九从回忆里被猛地拽了回来。
模糊的视线里一道熟悉的身影慢慢向她走来,直到那人停在床边,那张熟悉的脸庞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看到这张脸,穆辛九连掩饰都不想掩饰,恨不得跟他同归于尽。她掐住萧砚的脖子,把他扑倒在床上,两眼怒恨喷薄:“萧砚,你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你知不知道我死的时候在想什么,我想你……”
愤怒的唾骂如断弦的琴音,戛然而止。
穆辛九眼前闪了一下,她发现被掐住脖子的萧砚没有一丝挣扎,目光只剩下平静,一刻不离地望向她,任由她加重手上的力道,整张脸变得惨白泛青。
他的目光就这么平静地望着她,呼吸变得越来越稀薄,哪怕快要窒息死亡,他仍旧是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将面前的这个人装进自己的眼里。
影卫就在门外,为什么他不叫他们进来?
穆辛九手背上的青筋缓缓地沉了下去,最终松了手。
如果当年那场火是他下令放的,他一定不会否认,还真是做鬼都不放过她。
穆辛九自嘲地想。
萧砚的手指动了一下,接着是手臂,他吃力地支撑起上半身,将面前的人用尽全力揽进怀里。穆辛九像一座沉默的石像,动也不动,任由他这么抱着。
随后,她听到来自萧砚的哭泣。他的哭声来得汹涌而绵长,肝肠寸断,震得穆辛九的胸腔里都传来回响。
屋外的影卫悄悄消失了。
穆辛九麻木的嘴角动了动:“人都死了,哭有什么用。”
“不是我。”
他只说了三个字,穆辛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穆辛九的背影一滞,下床的脚险些让被子勾住,“有你这句话就行。”
萧砚心知她不会再杀他第二次,暂时不会,于是便得寸进尺地仔细端详起她的脸来:“你现在的脸,倒是与你少年时十分相像。”
“就凭这个,你认出是我?”穆辛九语气阴森道,“你就不怕我是恶鬼附身,找你来索命,拉你一起下地狱。”
萧砚笑笑:“有你陪着,下地狱也无妨。”
穆辛九被惊得无话可说,甚至怀疑被鬼附体的不是她自己,而是萧砚。这个男人在遇到鬼魂附身这种离奇古怪的事情后还能摆出一副真挚模样出来,胆量比鬼都大。
萧砚见她不说话了,往她手心里悄悄塞了一样东西。
穆辛九不解地看着手中多出来的珍珠,听萧砚对她说道:“南越国曾进贡给我朝一筐珠子,父皇送给母亲些许,我从中挑了十颗做成手链,请手艺人在每一颗珠子上面都刻了字,肉眼很难察觉,通过光照才能发现其中的秘密。”
他捧起穆辛九的手,引向光照进来的方向。薄淡的日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投射进那颗黑亮的珍珠里,在地上逐渐出现了一个字,舟。
“舟?”
雕窗画影,春时正好。紫衣少年郎手里捏起一颗黑珍珠,借着光仔细端详,回头问询正在案头读书的玄衣少年,“今日何日兮,得与卿同舟。五哥,你莫不是真的看上穆长使家那武艺超群的姑娘了?”
玄衣少年低着头,敲敲桌角边缘道:“放回去。”
紫衣少年捂住胸口,心疼道:“瞧五哥的宝贝样,都不让弟弟碰了,正道是世态炎凉,五弟心寒呐。”
玄衣少年被他逗笑了,放下手中的书册,拿起盒子往外走去。
“五哥,你去哪儿?”
“送礼。”
“什么?我的好哥哥,送聘礼为时过早了吧,再说就一串珠子,会让人家笑话咱们皇家小气……哥,你等等我!穆长使的女儿不是好惹的,我陪你一同去……”
人声远去,画影重叠。
“这颗珠子出现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穆辛九把珠子扔到角落里,跟扔垃圾似的,“就不能是被人偷了?”
“的确是被人偷走的,院子里种佛槿的那块地被人动过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