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夸赞吓得不轻,更加忐忑地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爽朗地大笑了几声,凑近了一段距离问我,“我帮你和严凛设计的房子,你还喜欢吗?”
他每个单词都是标准的美音,突然蹦出一个字正腔圆的中文名字,我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谁。
我贫瘠的大脑运转了片刻,猜测他口中的严凛应该是我认识的那个严凛;房子应该指的是是金山的那一栋,而很显然地,他以为我住进去了,为了避免其他问题,我给了一个最简单的答案:“喜欢。”——事实上我一次都没去过,也根本不知道那栋房子长什么样。
幸而他并没追问别的细节,只是颇为惋惜地感叹,“可惜你们不住在金山了。”他摊了摊手,“你们应该搬回去的。”
我大概听懂他的话:严凛现在不住金山了。我心虚地“嗯”了两声,很怕自己露馅儿,也摸不透他和严凛是什么关系。
Mr.white上了些年纪,耳朵却很好使,我敷衍的应承让他眼睛亮了亮,“那么,如果你们有回去的打算,请务必帮我劝劝严凛,让他回来上我的硕士课程。”
“哈?”我脱口而出,“他工作很忙,没有上课的时间吧?”
“不,”Mr.White斩钉截铁地否认我,“那些建筑课程对他来说很简单的……他去年9月都答应我回来念的,可是却搬来了这里。”Mr.White跺了跺地板,像孩子般咒骂了一句,“这该死的东部!”
建筑……九月……,这些词使我心中一沉,严凛不是出尔反尔的人,难道说,他是不想再看到我才离开金山的吗?如果说真的如此,那他今年九月一定可以顺利回去,因为等下个月波城的那家酒店顺利开业后我就会从Ovenue辞职,然后搬去周边的另一个城市。
我低头苦笑了两声,告诉Mr.White,“他会回去的。”
Mr.White满意地看了我一眼,忽然又瞪起眼睛,问我,“你貌似还认识Yang?”
同样地,我也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这次是在说明天的新娘杨璐。我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家长到了结婚的时候,还这么陌生地称呼新人的姓氏啊?
我委婉地告诉他,杨璐和严凛也曾是B大的同窗,本意是他的儿媳妇不会比他的宝贝学生严凛差太多,而Mr.white这时候露出异常不屑的神色,“那不算什么的,严凛没办法才会去那所大学读书。”
一句话把我噎住,原来我这辈子最高光的履历在他看来,也是不值什么钱的。
除去严凛,Mr.White并不是个健谈的老头,我们没再聊几句便告别。直到我回到房间,洗漱出来后,躺在床上才想起这件事情中的诡异:他到底是如何认出来我的呢?我和严凛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有遇到过他,也没有在网络上发布过自己的照片,连社交平台都和西方人格格不入,打死不会用自己的照片当头像。这样细细深究,整件事越发离谱起来。
我刚开头的推理被隔壁房间传来的一波高过一波的叫声打断,我石化之余回忆起来吴卓今晚是和一位美女相谈甚欢。
这酒店哪里都好,就是因为建筑太过古老,墙壁太薄,遮不住这种令人尴尬到脚趾抓地的声音。
我戴上耳机打了会儿游戏,几局结束发现他们竟还没停,撞击的声音让这墙壁显得形同虚设,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无语之中,我只好抱着试试的心态给前台打了个电话询问是否有耳塞。估计他们时常遇到这种问题,态度很好地说稍后帮我送上来。
酒店效率极高,不过五分钟,我就听到了走廊的脚步声。然而——接下来响起来的却不是门铃声而是几声门卡报错的声音。
我机警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正静观其变之时,房卡报错的声音戛然而止,转换为门外两个人的交谈声。
模糊的三言两语后,说话声也停了,门铃紧接着响了。我从门镜里我看到了给我送东西的服务生,拉开了门,心有余悸地问,“刚刚是有人要进我的房间吗?”
“哦,您别担心,”他替那人抱歉道,“是您隔壁的先生,看错了房卡上写的号码。”
我点点头,松了口气。我住的是214,旁边是216,在这边潦草的手写体里,最后一位的4和6确实很容易搞混。
和服务生说话的时候,我完全没注意到旁边客房的主人还没进房,他大概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转过脸来想和我道歉。
只是眼神汇聚的一刻,时间的钟摆便停止了,我感到一层热意从我的后脖子烧到我的脸上,规律跳动着的心脏倏地漏了一长拍,不等对方开口,我仿佛躲避洪水猛兽一般“梆”地一声摔上了门,徒留门外的服务生莫名其妙地敲着门,“先生,您的耳塞还没拿……”
我隔着门板弱弱地回答他,“我不要了。”
此时此刻,我终于肯相信墨菲定律,当你越害怕一件事的发生,那么它发生的概率越大,而我正是被定律诅咒的倒霉之人。
走廊里很快再无人声,隔壁的吴卓也总算消停了下来,当深夜蛰伏在寂静之中,我卷在被子里,却丁点儿困意都酝酿不起来了。
想到自己隔壁住着严凛,我怎么睡得着……爬起来吃了一颗安眠药才勉强合眼,提前上了个下午四点的闹钟,却在中午时就被一通酒店电话吵醒。
我闭着眼,艰难地摸索了半天,本能地用中文接起,“喂?”
听筒里的声音是严凛即将大发雷霆的愠怒,“现在、下楼!”
“啊……?”听到这如此熟悉的祈使句,我立刻掐了自己一下,很疼,但还是认为自己像活在梦里。
“你闯的祸自己来解决。”严凛克制了一些语气,不过也并没温和到哪里去。
“我闯什么祸了?”天地良心,我连句话都没和他说。
这次严凛失去解答的耐心,很没礼貌地径自挂断了电话。
第76章 1
尽管严凛听起来挺急躁的,我还是让他等了大约一刻钟。时间不算充裕,我恐怕一会儿要直接去礼堂参加典礼,简单的洗漱一番后又换了套繁琐的正装。
穿上西服时才惊觉自己最近是瘦得有些过分了,本身合适的尺码现在看起来竟真空了一大部分。我盯着卫生间地板上的体重秤看了几秒,觉得自己回金山有必要再去看一下医生。
门外传来一阵“咣当咣当”的类似叫门的声响,我从体重秤下来走去开门,然而外面没有一个人。
我注意到旁边几扇颤动着的门,大概明白过来是风声在作祟。二月中旬的纽城还处于冬季,走廊里不知谁打开了窗户,冷瑟的穿堂风掠过,挟持着门板发出共振。我打了个激灵,心中生出几丝无端的烦闷,扯下还没系上的领带随意塞进西裤的口袋里,走出房间,下了楼。
一层立着展板,提醒所有婚礼来宾去庄园里的另一幢别墅里进餐,正值午餐时间,大堂里冷清极了,只有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我巡视了一圈,并没有我要找的人。
收回视线,走出酒店旋转门。外面气温虽然还不暖和,阳光却已足够明艳夺目,照耀在庄园的花花草草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我抬起手挡在眼前,努力地四处找了找人,可还是看不到严凛的踪影。这下我彻底认为自己就是在做梦,我总是这么不长记性,如此不切实际的梦,一次次地上钩,又一次次地被骗。
事实上,这几个月来我时常做类似的噩梦,桥段记不大清了,但是结局无疑是我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么找也找不到严凛,我很气馁,明明按照步骤一步步来的,为什么总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因为这样的梦境,我睡眠质量直线下降,经常半夜惊醒后便不再睡得着。圣诞过后刚去诊所开了药,医生问诊几次后说我有精神类疾病的隐患,如果之后再有其他表现和征兆要及时联系他。我想起那些让人不开心的话,突然觉得关于体重异常的问题还是换家医院看比较好。
不知道是不舍得这温暖的阳光还是海市蜃楼般的梦境,我又在酒店外面站了一会儿。背后来人拍了我一把,“叫你怎么不答应。”是严凛再平不过的声音。
按照以往的经验,我回过头肯定是什么都没有的,但我还是忍不住转身了。他的声音和触碰都真实得很过分,让我不得不给自己一次相信的机会,大不了多吃一粒安眠药,我这么想着。
然而确实是他,我仗着自己在做梦,不懂节制地多看了两眼,毕竟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小概率事件。让我颇为欣慰的是,严凛的模样和分别时有了差别,不再病人般憔悴,而是重新意气风发,这么久没见了,抛开他身上讨厌的古龙水味道不提,我恍惚地像是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