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冷王子忙说:“云英你赶紧放手送人,你当他射不中你么?你这是天晴不肯走,只待雨淋头!”
云英公主直接将他踢翻,滚下几十级台阶:“你是什么窝囊货!”
但是赫连昊等了好久,看向卫璇之时,却见他那从不犹疑的战神哥哥脸上凛冽严威,对着城上的白衣身影谛视良久,手上张弓不发,甚至看见他握箭的手指微微颤抖。赫连昊好奇且震惊——这白衣服的是什么人?竟让哥哥这般心乱,生怕错了手?
云英公主也发现了这异状,大声讥笑:“你怕了!你怕了!赫连哥哥,这世上你也有怕的东西…!”
话音未落,就听见嗖嗖两声连珠箭响。云英公主左右两肩各中一发,向后倒去,血溅尘埃。城上士兵慌走如鸡,城下云梯架上,已要去收拾残局之时。却见圆月之中腾起一道淡色衣影,像捞走一片极柔的云彩那般,救走了檀弓。
卫璇狂鞭奔郊外原野,追上之时,直接将长剑一挥,格开那天外来客,抱起檀弓。
赫连昊带着季瑶也忙奔来,季瑶喜极而泣:“先生太好了,太好了!”
她仔细一认说:“你洗干净了打扮一下,这般标致么?你是哪家的小公子,叫什么名字?那飞来飞去的可好看了!”
那人好似有意回避,看卫璇抱着檀弓纵马离去了,远远地都不肯收眼。人影消失不见,他嗫嚅良久才说:“…我叫王含贞,字佩英。”
赫连昊一拍脑门,也想起来了:“哦!就是你么?有一次我和二哥上街买马,你一个小乞丐,抱着我二哥的腿不肯松,说什么表台表台我是含贞…表台表台对不起的,我印象可深了,你原来叫这个名么?” 他忖这倒不像贫家取得出来的。
王含贞面如桃蕊,眼中却毫无光华,默默承认了一声。
季瑶说:“对头了!就是这样,我当时还想招你来家里玩,还跟你约了晚上水边上见,怎么后来再找不到了!你怎么又落到地牢里去了呢?”
赫连昊冷笑:“这有什么不懂的?抱了我二哥大腿,早传到那死女人耳朵里了!”
被卫玠丢到化骨池之后,王含贞全身皮肉骨头尽销,幸好当时身上还有两颗琅轩华丹。服下之后花了几百年重塑肉体,再回人世之时已不知跌落到了哪个境界。刚刚见到卫璇转世,又因为法力未恢复,被云英公主捉住,又被天师锁住琵琶骨,故有那羁囚之厄。
季瑶对他一派崇拜:“你刚才那样真是帅极了。你倘早些来,飞起来刷刷两下,是不是根本不用赫连哥哥出手了?”
是夜寒鸟悲风,蛩声惨切。王含贞在这哀声之中,浮了一个很浅淡的笑容:“我来晚了,有什么用呢?我总是来晚的。”
赫连昊和季瑶都是少年人,王含贞也是个不大的娃娃脸长相,很快就对这飞天小哥哥心生好感,他们在这月光下慢慢地走回营帐。
只有一匹马,赫连昊牵着绳子走在前面,王含贞和季瑶共骑。
季瑶话多又杂,这就开始说:“你救的那个先生你是不是认得?哇,你们都是仙人,先生是不是也会飞?”
王含贞苦笑一声:“他…叫檀弓对吗?”很轻很淡的一声尾音。仿佛这一个名字,不曾刻印在他少年的心上,不曾勾过他的魂和梦一般。
季瑶重重地嗯了一声,王含贞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是檀弓。他落入水中之时,那已能口吐些微人言的金沙飞霜,便已告诉了王含贞。
王含贞忙欲将残存的灵力输送过去。他害死了卫璇,亲手杀了檀弓的父亲,已全无颜面相见,就是此时为檀弓死了也甘。
可是檀弓体内的灵炁过于精纯,才发现自己根本推不进去,两人之间连灵炁都差距这般云泥么?
重活过一次,王含贞之心已渐如槁木,于是悲然大悟:忽觉过去那些缘浅分薄,未遂其志,思之切骨,苦不敢言,如今尽皆可笑之言,这天下有山鸡配彩凤之理?
震惊、愧疚、又是巨大悲哀,将那苦求五百年的重逢欣悦之情彻底压了下去,后来再如何回味,竟只有这三种不好的滋味交织了。
他对檀弓这般因不明白、果不可能的尘念,也许自己的表台,从当年那句“梧桐半死清爽后,头白鸳鸯失伴飞”的谶语之中,早就已预见了。卫璇后来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保护他、害怕他伤心终生罢了。
王含贞缄默许久,见季瑶一直看他,赫连昊有点小不平说:“飞天算什么,我看我二哥也未必不会。”
王含贞平平复述:“他是你的二哥……”
“怎么啦!你是不是很崇拜我二哥,哦!我忘了你也喊他表哥呢!你教教我飞天,我认你当个兄弟,你以后就也有个二哥了!”赫连昊撞了撞他,引诱般说,“我二哥对弟弟可好了,十月份的时候咱们就一块去放鹰儿,打最肥的野兔子烤了吃!不说那么远的,清明的蚕花会你喜欢去么?他那水舟都驾得第一!你爱看舞戏么,我跟你偷偷讲我二哥也会剑舞……”
眼见越说越离谱了,忙收题:“你当他的弟弟,岂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季瑶见他睁眼说胡话,颇有不满:“你讲话好不打草稿,前儿还和我说二哥是天底下最不讲情面的铁阎王,整天绕他走,生怕给他捉到了受军训!”
赫连昊嘿嘿两声笑,挠头无言,王含贞却说:“不是的,那不是真的…你的哥哥他从来只盼你好,他都是为了你好,你还小,你不懂他罢了。可是你以后再懂,一切都已迟了…”
二人只以为王含贞是作调和之语,谁也没听出其中的真情意切,赫连昊敷衍说:“对对对,他好极了!他最好了!”
季瑶不服:“你且讲胡话诓他教你学仙,飞天小哥知道你哥哥什么?”
王含贞眼睛一闭,两颗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我都知道的,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季瑶忽觉背心一热,是王含贞缓缓靠在了她身上。不知事的少女年纪,又无外人在,哪里理会什么大防,柔声问:“你这睡着了要着凉的。”督促赫连昊将外袍解了给他。
王含贞说:“我不怕冷的。”
但身上已越来越冷了。欲界本来就无有灵气,他身上化骨毒水犹在,拼出全力搏死来救,已经燃尽了枯骨灯油了。
夜气清如许,将他的襟怀吹凉了、浸软了。他忽觉身体如同思绪那般细,就像飘雨那样轻,意识愈发模糊之时,头脑之中浮现出来的场景,并不是檀弓在紫绂竹林救他于狮口,月下那一声清越的“追”,更不是琴音中的纷纷红雨,却是那一年太清诸子泛舟湖上,常正一抢桨来划,云如露默然洗剑,慕容紫英坐在船头,膝边伏着一头似雪堆的白老虎,吹着徐徐的笛音,卫璇隔水笑抛一枝花,惹得对岸上那些白衣金带的女孩子们,脸庞灿若云霞。他还是那个从未踏入过这飒飒灰尘、雾迷世界之中的小孩子。
最后定格在一轮满月之上,偏生缺了檀弓的一角。
他忽觉自己过去的追逐和悲哀都是假的,也许自己那番少年思慕,本先就是一场如绝症般执着无救、却并非爱情的误上加误罢了。
这令人无法消受的昏昏夜色,终于将他身上的所有暖意驱尽了。
可是他脸上散发着前所未见的光彩,王含贞在永久的睡梦之中,餍足微微笑了。
光华皎洁,月天无翳。季瑶抬头一看,初春的飞花和柳梢上的烟絮,好像也都是这么睡熟了、飞远了。
第161章 小儿女灯教痴妒 人神魔帐分酒香
卫璇双眼赤红,目不转睛。下跪一排军医,人皆等死。
皓星结巴开口:“少将…这军中行医条件简陋,只要回了京城,名医遍地都是,先生的伤自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