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怨恨程度不异又一砖头般砸了过来,宛如给脸上打了个对称,五色无主嘶声道:“休胡言乱语!什么云的雾的蓝的绿的,一发好笑了,不是人难道是鬼?关你什么事?本神梦里头还叫你?你少自作多情了,本神一个字都听不懂。”
太微再欲开言,此时却听外面喀啦啦一阵狂响,枯花败叶飞絮扬尘般飞了满天。是无须在水洼上舞鞭玩耍罢了,打得悬崖落沙如雨。
鸟鸣清如嘎玉,而无须一旁,一大片水气丰隆的雾气里,是正不知向何方怃然凝眺的天君。太微看他愈看得模糊,忽远看到一股黑气冷森森,起身稍稍近视更令人心胆丧,可是忽的又如烟而逝了般。
一时幻真交叠,天光也昏昧难辨,静而思之,思及此矣,太微不能复措一词,胸口最深处仿佛被什么撞动了一下。
应元脸黑得像熊一样,脸上一道道汗条子,此刻还在脑中小人打架:时隔二十万年,又被此人救了一回,真是绝奇,绝妙,绝可笑,一时不能仰视于他。
却忽的被太微左手捽住,相扶而起。
太微道:“ ‘云蓝华’之事,密密报我则是。人前尤不可轻言泄漏机关,留在此间不宜。”
不待思索,墨麒麟一阵急蹄奔跑,太微携人圆光而遁。过了不久,天君踱步进来之时,他们早已去得远了。
第191章 那知天意不可谋 才会佳期便风雨
“小九…放本神下去!你……行刺是吧?”
左圣右辅共蹑彩云而行。大灾过后的世界显得恬淡安谧,谁也想不到这样的夜晚会有什么凶险。
可是他们身后充斥天地的庞然黑气,如同受到指引一般,浩浩荡荡压地墨龙般追来,犹如一支死亡的长箭擦过天空。转瞬又视之无影,听之有声,雄威响若雷奔走,地覆天翻,神愁鬼哭,杀气横加,如何当抵?
那沸然卷腾的气流,不要说两个人,就是两座铁塔碰到也都化了。但是当进入一片海域上空的时候,忽的那弥天黑气驻而不前了,像是被挡在一道无形的关隘外头。它们并没有散去,像是在一步之遥的地方,随时用漆黑无光的瞳孔对准了他们,于在无垠大海上方冷冷地窥视。
这是一片老山地带,位坐深邃,三峰壁立,四环云拱。波涛大作,卷地风严雪正狂,白茫茫到处难开眼。
墨麒麟一停下来,因为惯性作用,应元狼狈至极地从天上滚落到了岸边,左手捂住胸口,墨黑的铠甲上鲜血横流,他真是受了老大的亏苦:“好样的!有一天你落到我手里,只怕你将来想死,也没个好死法。不报此仇,生亦枉然!”
太微正以九九大圆满之数设下重重结界,反复确认布置好了之后,最起码肉眼再看不见天空的黑气了。可是见应元眉中又生瘴毒,明显已受了心魇,有阴祟缠扰,已是神智昏沉地一刻刻硬挨着了。因有伤正在发热,汗水淌在地下汪了一片。
一阵甲胄碰撞之声,应元全身重量,都挂在太微一条手臂上,雪亮的马刺和佩剑碰得叮当作响。太微双指并拢欲在他眉心一点,却被应元怒斥挥开:“臭不可闻,离本神远点!冰炭不同炉,薰莸不同器!你再做样!”
墨麒麟都看着急了,踏地嘶鸣。
太微言:“魔界三位法王皆死于歹人之手,数百万生灵,尽葬于波涛中矣。异事非常,元凶未获,我恐再有疏失,若有灾来,悔却晚矣。权有此颠劣之策。”
“本神有功夫听你在这胡吹大气!端的好笑,本神生下来就带大斧一双,人皆吓倒,天上地下谁人敢来赚本神的好处!”应元绰起钢刀指他,眼中闪出杀气,“我看你是刚才人前,不好挟嫌报复,毁了你大天帝享誉三界的慈名,特地寻这一个瘴疠不毛之地…”
他说着,一口带血的苦水泛上来哽住了,沉痛地低垂了头。
“不可动掸。”太微蹙眉端并两峰,看面前人伤势实在严峻,“你方才急义进击,力竭如焚,乃至伤发肆烈。夙禀奇骨,更需摄养强身。”
应元因疼得半晌开不了口,被迫安静的空档,就有了许多时间反应这个话音的里外。回想起来居然其味无穷,忽然一下子就有些茫茫呆呆。久了,才道:“从哪个稗官野史上读来的村话,别的不成,倒会绕这么大弯子来谲谏。呵,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一切从速为是。太微只道正题,问以云蓝华事。
应元一听到这三个字,方才微微好容色一点都不剩了,环视四周道:“处心积虑来这故地重游,你还在装蒜什么,失忆了记不得了?你再装一个试试?”
听见故地二字,太微少有诧色。当他向江岸走去审视地貌时,不仅风波渐渐平息,他足下经过之处,转眼间雪融冰消,满地杂草抽枝结蕾、绽放吐蕊,争妍斗彩。展眼之间,便将如此破败之地变成了个天下无双胜境。以至于东方灰蒙蒙沉黯,西天晴空紫气却明晃晃绚丽之极。
太微惊觉百倍,仿佛一道极亮的光从脑海中划过,更一再请应元分说明白。
他直觉这与他隐忧最深的心事紧紧有关,不是事情有多碍难启齿,是眼下无法深谈细由。他从来也没有任何急色于形,最多带一些微的惶惑,话语始终淡得泉里刚打上来的水一样,导致应元只觉他是大诈似信,说什么,都只回一个滚字了。
时间就这么过去大半个时辰,不仅毫无进展,二人之间,只比来时更僵了。
这时,太微却听远处有人声:“宇宙浩茫茫,江河杳冥冥。念我同袍子,怀忧心烦萦。”
浑黑的大江边上,说这话的是一个垂钓翁,打扮像个野道,谈吐却极有腔调,字字句句吟得极慢。他调整好鱼漂,右手轻轻一带,十分内行地压下风线,举起鱼竿,“嘿咻”用力一抛。身旁打开的食盒里都是饼馓等物,比如咬了一半的果馅月饼。
这人身子侧也不侧,就这么开口道:“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大天帝陛下,人生何处不相逢呐?”
“东华?”
有鱼上钩了,鱼竿被拉成弯月形,东华倒慢悠悠操起箸来,在盘里寻了半天,夹了一片笋慢慢嚼着,东华才道:“尊贵的大天帝陛下,您前脚出去,后脚鸿蒙责人来问,叫你去见斗姆娘娘和元始天皇呢!说有一件事,要你一起朝会定夺之后才能施行。上三天都找遍了……都来问我,我心里很难委决,放了多少鸣镝找你,你也不理我。是不是蜂也欢、蝶也欢,舍不得你那郎情妾意的时节了?真个瞒得我好。”
“你?”应元闻声望去,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货,半夜见鬼似的。
东华站起来,把斗笠往上抬了两抬,笑谓:“一场好雪真让人精神一爽。九天雷祖殿下,今儿瞧着你气色好。”
“你来做什么?吃饱了没事?”应元迟重地杵着满是黏糊糊血肉的大刀站起来,防止他神出鬼没是来存了心看笑话的,这小九和他素穿一条裤子都嫌肥,果然又在眉来眼去。
东华道:“殿下吉安,恕罪。位低品微,又没有直奏之权,所以没具折子就来了。”
“你又怎么知道本神在这里的?你跟踪本神?”
“只准我东极妙严宫遍地都是殿下的耳报神,就不许我偶尔消息灵通一回了?”东华不屑置辩地一笑,“况且,下神不过遵天意行事,多知道于殿下毫无益处。”
应元与他平常虽然过从很少,见面也执平礼,但看这人还算识得大体,说不上攀附不攀附,像只随遇而安罢了。虽然逊着可韩一筹,但在浪大潭深的天庭之中,倒也是个会瞧颜色说话的,哪里听过他刻忌谁人一语。
这时听了,难免一怔:“放这些虚屁糊弄本神,奇事了也,你哪根葱哪根蒜,芥菜籽大的官,萤火虫儿的前程,也敢在本神面前蹬鼻子上脸?”
太微身边的空气冷上加冷,与生俱来自带的濛濛风雪人气薄,所以东华一直呵的都是白雾:“也是,许久不觐天颜,都忘了殿下面前少不得恭让着点了,也忘了殿下圣容竟是‘独具只眼’啊。” 目光扫过来,落到他的独眼龙形象上。
“你真是个角色!”哪有一见就捅人疮疤的,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应元脸色又青又白,瞪着他,这人今日看上去就真的是有病,虽然上上下下喜气洋洋,但是脸色发不大正常的白,越显得又高又瘦。
“小九,给我竖着耳朵好好听听,你也开开眼!”应元转脸,向几度重提正事,却插不进他们话缝的太微道。
但这副容貌仿佛真的有让人一瞬间清醒,又倏地沉静的本领,连一言不合、戈矛顿起的应元都陡地一转念,冷笑道:“我看此人是魔变的,绝不是东华。”
“妙哉斯言啊。”东华把手中纸扇子合起展开,展开又合起,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殿下还是少安毋躁,久闻您是纵横疆场铁石心肠,怎么会如此气急败坏?兵法所谓‘守如处女,出如脱兔’,哦,原来是这样拆解的?气得脸这么长,要为这个心绪不定,我劝你枕头垫得高高的。唉,这世上呢,经过的事,就像喝过的酒,撒泡尿就没了,你说是不是?倘若只喝不尿,还不活活憋死?”
话说得,都不经营一块退步余地。但应元已认定了他是个赝品,要么是人疯了,所以一句也不回。
东华似乎本来就喝了一些,这时眼神酲然欲醉,塞了一盏酒杯到太微手里,行止随便得很,以应元恰好能听到的“耳语”,很一些体己话,说不完似得:什么你失眠不寐的毛病好些了么,什么这么冷的天冒了风不是小事,什么快进一杯暖酒消寒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