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山阑侧眼看过来,稍许无言后,点了点头。
时涵由衷露出微笑。
本以为这件事会很难,但意外之喜是,经过上回的冷战,杜山阑自己松动了。
行程就这样敲定。
杜山阑很少搭乘班机,他聘请了私人机长,负责所有需要飞行出差的旅途,时涵尤其看重这事儿,早早起床,准备随他去机场。
不过临要出发,近几日来一向很好的天气消失,窗外雨夹雪,气温跌到零下,机场附近更是起了大雾,停机坪里没有一架飞机能顺利起飞。
杜山阑脸色陡然变差,随行一干人吓得夹住脑袋,没一个敢上前。
时涵偷偷抓住他的手,那手一直晾在外面,寒风可劲儿地冻,冻得几个指节僵硬,寻日里太阳一般温暖的指尖,此刻通通成了刺人的冰碴,冰得时涵心里低沉。
他把那手捞起来,贴到自己热乎乎的脸上,“你别急,林玦都有时间回来,不会因为这一会儿功夫出什么变故的。”
杜山阑手指微动,眼神柔和了几分:“冷不冷?”
时涵想摇头,忽而转念,朝他靠过去,“冷。”
杜山阑把他捂进大衣里面。
其实他不冷,也不是很怕冷,但是他想抱抱杜山阑,就这样让抱着他,是他唯一能给的陪伴。
等了两个多小时,两人重新出发,司机送他们过去,路上无法避免地耽搁了些时间,等漫长航行结束,降落在亚洲地图最南面的半岛上,天色已经全黑。
知道杜山阑过来,伺候席茵苒的管家派了司机来接,时涵从没来过堪称旅游胜地的曼谷,却连车窗外的风景也顾不上欣赏。
管家神色很差,极其隐晦地提示,做好心理准备。
席茵苒住在称得上偏僻的一片别墅区,时涵没法形容那里的风景,只觉得像极了杜家那大片宅子,不过没有那么大,家里的佣人也没有那么多。
管家匆匆在前赶路,领着他们走入一间卧室。
林玦在这里,这不奇怪,让时涵意外的是,林宛也在,坐在离病床最近的椅子上。
自从那次把她丢下离开,时涵再没见过她,也没听到多的消息,万万不曾想到在这里遇见。
见到杜山阑进门,她腾地站起身,手足无措的样子:
“那、那我先出去。”
没人理她,她夹起脑袋离开,林玦抬步跟上,路过时浅浅朝他们颔首,算是招呼。
时涵稍稍侧身,让他们出去。
屋子里死气沉沉,医生的箱子已经关好了,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水晶灯只打开一半,导致一股似有似无的昏暗,很难说清楚那种感觉,明明眼前一切都明亮,却很难看清楚床上的人,好像有谁往空气里撒了一大把沙子,时涵一眯眼,睫毛湿漉漉的。
一道阴影打身前经过,杜山阑走了过去,停在床边。
时涵轻声跟过去,终于看清楚席茵苒的模样。
若不是提前告诉过,他决计不敢相认,躺在这里的枯槁女人,是不日前还将自己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席茵苒。
她毫无生气地闭着眼,管家凑到跟前,摇晃耳语了好半天,她才颤颤巍巍抬开眼皮。
灯光到不了她的眼底,那里浑浊一片。
她朝杜山阑看来,看了半晌,艰难出声,“瀚、瀚约?”
管家吓得一抖,时涵把心提到嗓子眼。
然而,杜山阑只是拧紧眉头,侧头质问:“让你们照顾她,你们把她照顾成这样了?”
管家连忙低下头,“杜先生,夫人病了有些日子了,她不肯我们告诉家里,医生都紧着好的请来,但是人人来了都摇头,这里不适合养病,把她接回去吧,兴许能好转……”
说着,时涵出声提醒,“哥哥,她好像有话说。”
杜山阑这才回过头来,席茵苒病得连转头的力气都使不出,却能从被子里伸出手,一颤一抖地往杜山阑伸:“瀚约,你来接我了,结果到死,还是你来接我了……”
时涵不忍心看她,扭开了头。
枯槁的手,去除了所有饰品,如同干涸河床里翻起的枯木,孤零零地支在半空。
杜山阑终究伸手,抓住了她。
一股热泪从席茵苒眼里流出,那眼睛根本没在看杜山阑,而是没焦距地盯着天花板。
她的嗓子开始浑浊,要凑很近才能听清楚:“你、你知道吗,山阑他,他恨死我了,这下他终于高兴了,我也高兴了,我不打扰他,他有人陪……瀚约啊,只有你明白我……”
杜山阑不断皱眉。
谁能想到,临死弥留之际,他赶到了,却被当成已过世的父亲。
席茵苒越说越没力气:“我也算对得起你们杜家了,但是到了底下,公婆肯定不待见我,他们去得早,若不是去得早,肯定要因为山阑怪我的,下辈子坚决不养孩子了,我不会养,也不会教……咳——”
她剧烈咳嗽起来。
手从杜山阑掌心滑落,医生冲过来,“先别围着她!”
人群连忙疏散,杜山阑低头站了会儿,大步往门外去。
时涵提脚跟上去。
这里没有下雪,冬天的风也被赤道热流蒸煮过,吹来脸上燥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