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章璎不会有什么好话。
但千里迢迢而来,他不甘心这样回去。
章璎以为是萧烈,加快了步伐,却听身后传来年轻的嗓音,“你连萧让也不肯见了吗?”
章璎顿住了步伐。
耶律德让低声喘息,远远喊他,“我千里跋涉而来,只是想与你说说话。”
说起来,萧让似乎没什么对不起他。
萧让所作所为基于家国,章璎没什么好怨恨,只是小宴的死,到底与他们二人有关。
章璎轻声叹息,并没有回头。
“见到了人,陛下也该回去了。”
耶律德让急急解释,“李宴之事是我疏忽,若非我安排疏漏,他也不会......他是我手中的棋子,我又怎么会刻意让活棋走死?”
章璎声音冷漠,“陛下从来不把人的命当回事,那也不必把章璎当回事了。”
耶律德让忽然觉得,他无论在章璎面前说什么话,都像极了语无伦次的辩解。
于是他不再说些让章璎生气的话。
他还没有想清楚眼下该说什么话,章璎却先于他开口了,“眼下战乱不休,黎民受难,若陛下愿意,至少短期内别再掀起战乱,留百姓一口喘息之机,将来若能成为天下共主,肯善待两国百姓,尊汉制,循汉法,延汉庙,章璎铭感五内。当年我曾在父亲面前许下宏愿,愿做赴汤蹈火之人,如今却已精疲力竭,自顾尚且不暇,除这三言两语相赠,再无别的力量。倘若陛下依我所言,必得后世称颂,可为千古一帝。”
耶律德让沉沉看向章璎。
究竟是什么让他即便到了现在还在为唾骂他的天下人请命?
他分明才看了一出羞辱编排自己的戏。
直到很久以后耶律德让才明白,戏子是黎民,天子亦是黎民,江山之重担,非至恶至善者不能久居。
他对章璎郑重允诺,“我以神明为誓,绝不主动掀起战乱,但若有朝一日汉室将乱,我必一统山河,尊汉制法,循汉礼乐,延续汉庙,绝不伤百姓分毫,若违此誓,人神共诛之。”
第160章
章璎笑了声。
更朝迭代的事情史书上见的还少吗?
三千里江河日月顷刻便换了主人,新的王朝业将走向新的末日,如此循环往复,倒显得他们这些人执着了。
他年若汉室不济,苍生受难,辽人入关,天下大统,仿汉制,习汉字,文化共存,文明相融,百姓有一个大同天下,桃李园外是辽是汉倒也不必区别分明。
而这大同天下又能撑过几百年岁?
到时候又是一番生灵涂炭,千年之后是否还是汉家天下?
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可笑他执着了一辈子护着皇室,到快死的时候才想明白了根本。
江河日月以人为本,皇室不过是逐利之工具。
水能载之,也能覆灭之。
眼下他看这辽国少主,竟隐约有天下共主之势了。
“陛下记着今日的话。”章璎这样说。
耶律德让点头,“你们常常讲的一句话,君无戏言。”
君王无戏言,但到底会后悔。
“你身上的病症,我穷极天下,也会寻来解药,你莫忧虑,终有一日会与常人没有不同。”
章璎摇头,“我早与常人不同了,也无甚可奢望。”
耶律德让忍不住道,“若真有入关的一天,我一定杀了李徵,杀了所有待你不好的人,他们算不得什么百姓。”
章璎盯着他手中的刀,“你我早已国仇家恨,又何必为我再开杀戒?我已不愿再卷入风云,你们且争且夺,莫伤了无辜人便好。”
耶律德让叹息,“你变了很多,我还是喜欢叫你维依。”
章璎神情恍惚,良久说道,“太阳也有落山的时刻。”
他已找回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从何处来也便不再重要了。
他无父母,也不欲知父母。
他无子嗣,也不欲育子嗣。
他无姓名,也不欲有姓名。
他一无所有,却因章珞的那一封绝笔,知自己的归处,或许黄土日月相伴,远离尘世喧嚣,此地便是他的将来。
人若是不再执着,痛苦便会放下大半。
“章璎,你身边的人很多,但你的真心可给过什么人?”
耶律德让忍不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