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站在树底下,静静打量着他们。
来了不念,念时不来,方书迟总算知晓了为什么人会口是心非,他隔庭与他相望,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或者说,他有些话该说,说出来却不好听,而有些他不该说的话,本身就没有必要说,说了也是徒增烦恼,还不如无论如何都闭上嘴。
于是隔着半片庭院遥望,行止言失。
“听闻方大人带伤回京,池某特来探望。”
方书迟微张了张唇。
他回京时可没传出带伤的事情,况且后背上那一剑养了这几日,也好了大半,行动之间毫无破绽,旁人应该轻易瞧不出来。
可姓池的却一语道破。
他看着庭中的人忽而凝了凝眉,“是你派的人吗?”
回来待了一日,他也听府中管事说了京城中近来发生的诸事。
此前他遇刺之事被上头的人拿来做幌子,明里是为了追踪他的下落,暗地里实际是为了在京城内部布兵,试探满朝文武的立场和摄政王府的忠心。
原本这于他来说,只不过是因为纠察之为进行的有些过激,而发生的一件普普通通的寻仇事件。
现如今了解原委,认清他在这里头起的作用、能达到的目的了之后,他才知道,他不过是被人计算,成了这一盘棋中,最关键的一手。
而下棋的人,除了他那不明目的就药了他七日昏迷的兄长方书白,还有他一直忠心耿耿替其操事的贞景帝,最后还有,这庭中曾与他肌肤相亲的池自贞。
或者说,他才是这棋盘里头,指点江山的主谋。
池霁听他话里,猜到他误会了什么,却没有出言解释,忽然上前半步——
只见方书迟立马将他身旁的小姑娘拦到了身后,冷眼盯着他道:“池自贞,别再往前了。”
别再往前了。
池霁被他足够冷漠的声音制在原地,看了眼他护着的方英英,“你认为我会派人去杀你?”
方书迟长身立在檐下与他对峙,反问:“你凭什么不会?”
——
作者有话说:
方书迟:明明是你说的两清。
(放心,英英是个助攻。)
求波小星星!拜托啦!
第135章 风云涌(二)
有些人在平地造起风波的天赋一骑绝尘。
他或如一颗跌入水面的石子,扑开圈圈涟漪没入水底,既让人尽入眼里,又让人如鲠在喉。
抑或说的再直接发聩些,他如尘世中纷纷碌碌的一粒微尘,起初只是呼吸间融入心底,而后随着来往烟尘越卷越沉,终于硌在血肉之间,变成了一粒会磨出沉痛的沙砾。
而能够有此造化,皆来自受苦之人妄自以为的“不过露水情缘”,“不过红尘一眼”,“不过大梦一场”而已。
方书迟扪心难能自问,他在无声处输的无声,如今能够人尽皆知的,只有口舌之间的快意与赢。
他看着站在庭中哑口无言,神情忽闪过一抹错愕的池霁,心下好似被那粒石子翻搅成了一团。
他皱眉,既是不满池霁仍旧想往前的动作,又是不满自己快要按耐不住的本心,可他只能怨恨自己。
“池修撰,你我没什么好说的了,请回吧。”他一字一句咬出声响,自己耳边却恍然一瞬变得朦胧,喉咙梗塞在话音落下后,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池霁并不怪他误会行刺之事,只介意他这副不论真相就把事情按在他头上的态度——
像是认定了他本性恶劣。
可他对他,如何敢用恶劣二字来形容。
“怎么没有,方大人执言是池某派人刺杀的你,那敢问大人可有确凿的证据?”
方书迟听完又觉得,他眼底腾然的火苗,似乎又不是因为自己戳破他所作所为的举动,而是因为别的。
他想仔细看,可有很快反应过来不该再继续了,于是握紧了手指,语气轻飘飘地说:“没有证据,是我一时失言,今日身体不适,就不招待池修撰了,请回吧。”
“失言?”池霁闻言神情郁郁,眼眸低垂,月色压在睫毛之上,照出一片阴影,显得整个人都有些阴鸷,“大人因何失言。”
他今夜,不得到想要的答案,看来是不会走了。
方书迟低叹一声,“我背上的伤,除了行刺之人,根本无人得知,那么池修撰又是从何而知?”
在他眼里,他二人之间短暂的平和,都是对方处心积虑做出来的假象,哪怕做完了一场世间最癫狂的情事,那也是对方趁着水到渠成,白捡了个便宜。
池霁并非对他有过真意,更不会为了他去寻找当夜刺杀之事的真相。
他只会一次又一次轻飘飘地出现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碾过、硌过、刺过他心底的血肉,让他疼的出不了声,作不出态,让他无比后悔当时垂柳之下惊鸿一面,那邀琴作赌的撩拨之举。
他真的太懂得怎么能让人心软,也太擅长怎么教人疼。
池霁面对他的诘问无声低笑,满心有无数理由和解释之辞,在触及到“顾枫眠”三字之时,陡然变成一堆毫无冲击力的文字,被心底更重要的大业所建起的高墙,一字不漏地挡在了动容的外围——
让他有言说,却无勇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