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由吴清瞳亲笔所写。
贺云舟看完脸色比方才沉了一倍,沉顿半晌才收起身上那副不满,低声问:“还请殿下告知京中情况。”
闻濯倒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如实说道:“令夫人如今被困京中、举目无亲,但整日以文墨休闲、聊以慰藉,府上也有我们的人照看,一切都还可控,你不必太过担忧,当务之急,是要你拖一拖回京的时机。”
贺云舟抿唇,“朝廷内乱、世家和寒门对立之事,我在北境也听到了风声,只是…倘若真有乱臣贼子起事,此时拖延时机,是否会将局面推向更糟糕的境地?”
闻濯摇头,“你远在北境,消息知道的有限,其实眼下朝廷已经成了一副内里被啃噬干净的空架子,皇帝如若想要掌权,要么让内宫太监成立军事机关为自己办事,制衡六科和内阁的政治效用,要么真正掌握所有兵权——也就是说,不仅要完全控制皇城内部禁军,还要北境的三十万大军调动之权。”
“此前他们特提你为北境大统领,只不过是冯昭平之死闹的人心惶惶,皇帝怕北境人心不古,才临时安排个掌事之人以作安抚。”
“现如今皇帝为了加强中央权利的集中,行使第一步时就遇到了阻碍,世家在这种种风光不再的变故之中生出二心,开始蜕变成一把能够反噬朝廷的双刃剑,”
“倘若皇帝想要压制这把剑给他自己带来的弊端,就必须要用更强硬的手段,此时北境无战事、人心又一致统一,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来收回兵权。”
贺云舟欲言又止,顿了顿才道:“兵权本就是陛下恩赐给臣的权利,此时上交又有何不可?”
闻濯皱着眉头睨了他一眼,“可你别忘了,回京这一路上,对你这手兵权虎视眈眈的人并不止皇帝一个。”他顿了顿,接着道:“当然,就算没有世家生出的祸心,本王也不可能让他顺利收回北境兵权。”
“殿下!”贺云舟心底大惊。
他现在听的脑子里都乱成了一团浆糊,对方才吴清瞳的信里说的话,都有些将信将疑。
闻濯又戏谑地笑,“逗你的,贺统领,倘若本王想要皇权天下,早在先帝死的时候就收入囊中了,何必还要等到今日跟你们磨废这么久,这不是自找没趣么。”
贺云舟愁容不下,总觉得他话中半真半假,“殿下,此事可说笑不起。”
闻濯咂了咂舌,“那谈正经的,”他继续开口说道:“八月初九那日,京都四大世家之首的方家,要给方老爷子办七十大寿的宴席,缘因这位的分量在前朝举足轻重,所以届时满京的达官显贵应当都会前去祝贺。人多好办事,况且又是世家中人自己的地盘,他们若想动些手脚轻而易举。”
“殿下又怎么确定他们一定会在那日起事?”贺云舟问。
闻濯摇了摇头,“本王并不十分确定,只有七八分怀疑,但就算只有这七八分的忧虑,他们也必须要在这日露出马脚。”
“殿下是想用手段逼迫他们露出马脚?”
“贺统领是没读过正经的学堂吗?推波助澜这四个字,应当很好理解吧。”闻濯冲他笑了笑。
贺云舟一时语塞,噎了半晌没再搭腔。
“贺统领这么经不起人指正么?怎么不再继续往下问了?”
贺云舟满心恶寒,“是卑职愚钝。”
闻濯神色渐淡,慢慢透出一股刺人的冰冷来,“我瞧你人情处事之上,可一点都不显得愚钝,反而十分明白那些人的弱点、痛楚在哪里,总是能够扎的一针见血。”
贺云舟不是个听不懂他言外之意的傻子,虽然此前每一次的针对都比今夜嚣张,可是今夜他含沙射影地格外绵里藏针。
他咽下翻涌的情绪,装作听不懂的模样,回道:“殿下说笑了。”
闻濯点到为止,面上又露出非真非假的笑意,“贺统领就当本王是在说笑吧。”
贺云舟不适地握紧了指节,适时转移话题道:“既然殿下想要他们自暴马脚,不知已经想好的计策是什么?届时需要卑职做的事,又是什么?”
说的口干舌燥,又是闷热夏夜,闻濯没立即回答他的问题,抬手招人让人送来了一壶清茶,见他仍旧跪在地上,便不计前嫌地冲他抬了抬下巴:
“贺统领不过来坐么?”
贺云舟摇头,“卑职不敢。”
他哪里是不敢,他周遭的气氛简直都要将“不愿”二字印在脑门上了。
“看来贺统领比较喜欢跪着,那就随你。”话落给自己添上一杯凉茶,斟酌入口,身心好不舒畅。
“初九那日,本王会带府兵围住方宅前后,等他们酒饮酣畅,随便找个莫须有的借口进去一举拿下。”他看着贺云舟,“至于贺统领你的作用…倘若此事之中发生异动,还劳烦贺统领带兵围攻,当场诛杀谋逆贼子。”
“殿下就不怕误杀忠良?”
“忠良?”闻濯冷笑一声,“为社稷安定而死,自古以来,不都是忠良的宿命吗?”
“那殿下又是如何看待卑职的呢?”
“你应该清楚到底是谁在保你,”闻濯手执杯器,神色琢磨不清,话间稍顿,轻轻与明月举杯,口中接着,“保你的岳父与妻。”
……
作者有话说:
方和沈的话,灵感来源于前几日跟网友交流的一个观点,其中有关于时代要求“君子”和“小人”的想法,发布在微博,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
本文的大鱼吃小鱼链:我要去画在微博!微博指路:池也池不冷
第150章 隔山岳(三)
重八这日,方书迟回了方家主宅。
他与方书白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缓和,甚至因为他擅自与池霁在梅苑“厮混”数日,反而闹的更僵。
饭桌上当着方观海的面,也不给个笑脸,倘若筷子伸到一个菜里了,立马抽走,下一次再也不会看那盘菜一眼。
方观海吃到一半兴致全无,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瞪着他二人,“你们还挑上食了?”
方书迟不语,筷子搁在一旁也未再动。
满桌僵直的气氛熏得菜都不如先前可口,方英英眉头一皱,也搁了筷子,把他们眼巴巴盯着。
方观海原本只是想让这兄弟俩关系缓和,并没有想要饿着孩子,见满桌谁也不再动筷子,顿时吹胡子瞪眼,“你二人若是坐不下这客厅饭桌,便回自己的院子,”接着转向方英英哄道:“不管他们,英英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