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阳只看了一眼就抬头,“哦,这不是明天要录的稿子么,怎么了?”
“没怎么。”季声微微仰了仰头,一双眼睛透出些许淡漠,开口却又是温柔至极的声音:“只是我认为这份稿子,不该录。”
徐阳隐约发现了问题所在,试探着问:“你是觉得这份稿子写得不好?那我可以再改改。”
“不是写得好不好的问题,徐编辑,咱们做传媒的,总得有自己的底线,你的底线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的底线……就是这个。”
季声伸手点了点那份干净的播音稿,语气里却有了些鄙夷。
徐阳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像是气坏了,开口就变了一个调:“我说季声你还真是不识好歹,人家航宜传媒的白总都找你谈了两回了,你也不是没见过,这稿子哪不合适了,不都是实话实说吗?”
季声的态度也冷硬起来,冷笑着又点了点那份播音稿,说:“白誉、名牌大学高材生、世家大族年少有为、传媒行业的一颗新星……徐编辑,酥耳FM是情感电台,你全篇稿子都在巴结这一个人,合适么?”
话说到这里,一直站在边上生闷气的谢知津算是听明白了。
白誉回了黎江市,上赶着巴结的人实在是不少,这徐阳也是其中一个,想利用职务之便在电台里把人夸一顿,结果季声不配合。
笑话,季声怎么会配合?
黎江市广播电视台的主持人季声,物欲横流中的一股清流,白誉挖了两回他都不为所动,会干巴结人的事?
季声说得对,每个人的底线不同,但这就是他的底线。
谢知津看到这里,轻轻“哼”了一声,弯腰把桌面上摊开的播音稿拿起来,对折,撕成两半,再对折,撕成碎片。
纸张的碎裂声冲击鼓膜,在寂静的广播大厅尤为刺耳。
徐阳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他不认识谢知津,还以为他是季声的朋友。
“你这个人有病吧!”
谢知津把手里的碎纸往徐阳脸上一甩,拉起季声就往外走,徐阳还要追,谢知津脚步一停,声音在酷暑的夜里散发出一股寒意。
“别急,高学屹会和你聊聊的。”
高学屹是台长的名字,那这个人……
徐阳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哆嗦。
——
谢知津已经拉着季声出了电视台,季声的手腕被他攥得难受,斜眉扬了扬,说:“你别拉着我!”
谢知津没理他,笑了一声:“咱们季主播可真是受欢迎啊,白誉那样的人都来找了你两回,该说你什么好呢,魅力太大?”
身后的人一顿,“你认识白誉?”
谢知津抿着唇“嗯”了声,跟他解释:“两个小时前我们还一起吃了饭,他找我,是想让我和高学屹打个招呼好把你给挖过去,这是还对你不死心呢。”
谢知津以为季声总会说点什么,然而他回过头,对上的却是季声一脸淡漠的神情,对他见了谁、和谁吃了饭、谈了什么事没有丝毫的关心。
谢知津气得一笑,攥着季声手腕的力道猛地加大,疼得季声皱了皱眉。
“季声,你不愿意巴结白誉,却能和我在一起,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话音一落,季声被他攥住的手腕开始奋力挣扎,瓷白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那双温眸只剩下泄不出的怒火。
声音都跟着冷了下来:“谢知津,你放开我,这是在外面!”
谢知津不为所动,饶有兴致地看着季声在自己手下挣扎,无助的样子像是一尾搁浅的河鱼,清透干净,使劲浑身解数却回不到自己的水域。
他喜欢看他这样。
现在已经过了九点钟,黎江市很繁华,人来人往的公路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挪移而显得冷清。两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不断有路人好奇的目光看过来。
那探究的目光像是要把白纸烧透的火苗,烧得季声耳朵都红了。
渐渐地,挣扎的力度就小了下来。
谢知津满意地笑了一下,攥着季声手腕的力道却一点都没有减,一路拉着人过了马路,上车,关门。
季声被摔在副驾驶上,眼尾泛红,但那股倔强的神情却一点没藏着掖着。
谢知津开着车,驶过人海车流,心口本就憋着的一口气在季声不情不愿的眼神下愈演愈烈,良久,他嘲弄地笑了笑。
“有什么好气的呢季声,你又躲不掉。”
季声被他说得一颤。
空调的冷风很很快扑出来,与外面闷热的天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灯红酒绿的夏夜并不安宁,古诗里的“蛙声一片”被车鸣阵阵毫不留情地取代,便利店门口的小女孩看着掉在地面上的冰激凌嚎啕大哭,十字路口,暴躁的司机指着横穿马路的行人破口大骂。
季声侧头看着,他想说,别哭了,别骂了,我们总能走到那片温柔的黄昏下,太阳会越来越温暖啊。
哪怕是陷在泥泞地狱,也是能拔足而出的。
专心开车的谢知津感受到身旁人长久的沉默,禁不住看了一眼,却被季声眼神里的那份向往惹得心头一动。
“想什么呢?”
季声没答,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
从黎江市广播电视台到谢知津家,开车只需要二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