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季声的腰、背、肩膀……那些掩盖在衣服下面不容易看到的地方,也都有这样的疤。
他温润清朗、坦坦荡荡地走在人行道上,到最后却伤痕累累,只剩一身支离破碎。
季声不是没有怨过。
他活了二十多年,努力、上进,纵使因为童年的阴影而惶恐,也从未改过初衷。
他如此温柔地爱这个世界,世界却给了他致命一刀。
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那个晚上,他一路摸着墙走到医院的病房门口,听见一向腼腆的林春晚在和医生据理力争。
“我学长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医生在旁边叹气,说能治。
不是没有复明的希望。
那天季声把林春晚拉回去,笑着安抚小姑娘:“能治就行。”
自那以后,季声的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再也看不见,白天和黑夜于他而言没有分毫的差别,睁开眼是漆黑一片,闭上眼是一片漆黑,可他仍然期待光明。
理疗很疼,可季声始终没有放弃过,再不喜欢医院也会定期去复查。
失明以后他总是保有以前的习惯,即便看不见,也能够想象得出眼前的画面,诸如此刻:谢知津蹲跪在自己面前,一脸凄然地望着自己,目光里满是同情与不解。
季声便又笑了:“车祸以后,我在一点一点地适应现状,虽然并没有什么能让我彻底好起来,但我一直在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所以你不用觉得不解,我只是不再埋怨了,却并没有与现实妥协,人嘛,即便是陷在泥沼里,也应该有拔足而出的力量。”
生如芥子,心藏须弥,这话说的其实就是季声。
他对生活永远怀揣着最美好的希冀,即便生活弃他敝履。
就像是一个抱了一捧温柔玫瑰的小王子,总是被花茎上的刺扎得鲜血淋漓,却仍愿意将花束高高举起,向世人诉说那一腔炽热澄明。
谢知津被季声说得心里一阵难受,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满身淤青的人坚强地追求来路,竟会让人听来一痛?
人们的确已经习惯了生活的蝇营狗苟,在糟乱的现实面前低下头颅,以委曲求全的姿态劝解自己:就是这样了。
所以当这样倔强的季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才会让人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灼烧。
——这就是季声所说的力量。
谢知津仰头看着他,似乎要从那张瘦弱苍白的脸上看到从前意气风发的季声,要从那双微微扩散的瞳孔里看见那个不卑不亢的季声。
“我明白。”谢知津终于开口,打定了主意似的,“但就像你说的,你想要好好生活,多个人照顾不是更好吗?”
季声摇了摇头,自动与谢知津拉开一些距离,“我不是介意自己不能完全独立,而是介意你,我真的不想和你再有什么牵扯了。”
“嗡”的一声,谢知津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断了。
季声这句直白到不会再有第二个意思的话,彻底打碎了他的幻境。
“可是,可是……”谢知津忽然有些哽咽,抬头看着季声说:“可是我想弥补,我知道我以前错了,你这么好的一个人肯跟我在一起,我却压根不懂得珍惜,是我错了。”
“季声,我没脸让你原谅我,也不奢望你能原谅,但……你现在需要我。”
季声蹙了蹙眉,神色因此而变得有些怔忡。
其实谢知津说的没错,抛开所有的前尘过往不谈,他的确需要一个人来照顾。
哪怕只是接杯水、找片药,或是给季多福洗澡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他不想。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俺真的很喜欢!
第53章 道歉
季声摇头笑了笑, 说:“如果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这样对我,我只会感动。”
“如果是我们冷战的时候, 你这样对我, 我也可能很快就能回心转意。”
“哪怕是我向你提分手的那天晚上你和我说这样一番话,我也能将心里的话全部咽下去。”
“可是太晚了。”季声叹了口气, 像是在感慨这一年来的物是人非。
谢知津终于在无尽的思念里明白了季声有多好, 而季声却已经在生活的磋磨中彻底失去了对谢知津的期待。
“你……”季声那双无神的眼睛微微垂下, 像是在看谢知津的样子, 说话时顿了一下, 眼眶忽然就红了,“你逼我的事,我永远也忘不了。”
他们两人兜兜转转纠缠到现在, 季声最在意的不是谢知津曾经对他的胁迫,也是不谢知津把他当玩意儿的态度。
而是他提分手的那个晚上,谢知津将他彻底碾入尘埃的那一脚。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现如今面对面地同处于一间屋子里,却像分外眼红的仇人相见。
屋里静了很久, 然后是突如其来的一声脆响。
“啪”的一声, 是谢知津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巴掌一点力气也没留, 如果季声能看见的话, 就会发现谢知津的嘴角已经渗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