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谢知津对他,真是妥帖到了有些过分的地步。
季声于是又杂七杂八地想,你口上说着与他两清, 现在却得寸进尺地拥有这一切。
这是不是欲壑难填?
该走了, 该与他说再见了, 季声在心里第一万遍地做决定。
他觉得再也不会有什么还能令他崩溃, 更不会有什么还能令他改变主意。
但他并不知道, 他如此、如此周转地做着这些决定, 恰恰是因为他不够坚定。
这段日子过得太好了,纵使是季声这样理智清醒的人,也一样会舍不得。
谢知津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见季声真的靠在床头上等他, 脸上不由地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好乖呀——
谢知津走过去, 依旧和刚才一样, 弯腰将季声从床上抱起来。
季声不明白谢知津今晚为什么总爱这么抱来抱去的。
他是瞎了,但不是瘸了。
“我自己可以走。”季声下意识地就去推谢知津。
百依百顺的谢知津这次却没松手,就看着他的发顶说:“客厅被我弄得一团乱,我抱你过去,免得你摔了。”
季声自动略过前一句话,问他:“去哪里?”
阳台。
这处大平层的阳台上有一扇硕大的落地窗,从落地窗往外看,可以俯瞰到小半个黎江市。
视野相当不错。
季声以前还能看见的时候,就很喜欢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风景,所以他对这座阳台异常熟悉,以至于谢知津刚一走近他就知道是哪里了。
谢知津将季声放下,一手拎着拖鞋替他穿上。
“来阳台做什么?”季声低着头,神情称不上多么愉快,冷冷地问:“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
“看不见吗?”谢知津站直身体,含笑看着他,冷不丁地问:“我想送你的礼物就在这里,你看不见吗?”
季声清俊的眉心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蹙起来。
如果不是他已经足够了解谢知津,那么多半会觉得谢知津此刻是在羞辱他。
谁都知道他看不见,任凭眼前是鲜花遍地还是烂漫晚霞,他都看不见。
季声不知道谢知津想要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在等谢知津的解释。
可谢知津什么都没有说,也同他静静地站着。
就是在这样安静到有些诡异的氛围里,季声紧蹙的眉心微微舒展了一些。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阳台的窗户开着,秋夜风大,微凉的风拂面而来,带起一阵奇怪的触动。
失明的人嗅觉和听觉通常会更好一些,所以秋风起落间,季声已经猜出了谢知津口口声声说要送给自己的东西是什么了。
杂糅在风里的,是新鲜玫瑰花的味道。
被风吹得颤动而与墙壁摩擦出声响的,是飘在天花板上的氢气球。
狭窄的一方阳台上,一捧又一捧的玫瑰花堆满了阳台的各个角落,红色的爱心气球悬在头顶……不管怎么看都足够浪漫,像是家大业大的纨绔子弟在同心上人炫耀的资本。
季声忽然想起谢知津那天被南乔采访的时候说过的话:
——我只需要赚够给我的爱人买玫瑰花的钱就可以了。
——贪心不足的话,我想再送他一只气球。
意识到这一切之后,季声的第一反应是对着谢知津苦笑了一声,“这是做什么?”
谢知津的声音很低沉,像是也揉碎在了风里,他说:“你说你想走,所以我准备了礼物送给你,当做是临别礼物也可以。”
他转到季声身后,伸手揽住他的腰,带着他转了个身,将那捧炙热灿烂的玫瑰花呈现在眼前。
季声的呼吸急促了一瞬。
谢知津抬起手,从背后捂住季声的眼睛,声音轻柔地问他:“季声,你能看见吗?”
季声当然是看不见的。
但语文里有一种修辞手法,叫做通感。
是利用诸种感觉相互交通的心理现象,以一种感觉来描述表现另一种感觉的修辞方式。
谢知津此刻将季声的眼睛捂住,只凑在他耳边用柔和的语调描述眼前的景象。
“这一捧花里有九十九朵玫瑰,每一朵都圆满盛开,花心是嫩黄色的,花瓣是微微膨胀卷起来的,红色的气球悬在上空,很漂亮。”
“季声你看。”谢知津将他箍得很紧,缓缓地说:“玫瑰花和气球都是红色的,是说不尽的爱意的象征,窗户开着,晚风擦过它们的头顶,这声音像不像人的心脏在跳动?”
“季声,但并不是只有血才是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