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因为好奇想听听谢知津梦话的季声沉默了,他再度伸手碰了碰谢知津的额头,这次却摸到了一手泥泞的汗。
季声自己经常做噩梦,自然知道被梦魇困住的感觉有多难受,可此时叫了几声都没有把谢知津叫醒,他想了想,然后又弯下腰。
学着谢知津的样子,将嘴唇贴上了谢知津满是冷汗的额头。
“谢知津,做噩梦了……”
极温柔的一声,很轻松地就将谢知津从噩梦里拽了出来,但人依旧沉沉睡着。
季声松了口气,刚转身要去叫医生,却听见谢知津又说了另一句话。
等到季声听清楚这句话是什么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僵硬到不像话。
谢知津烧得迷迷糊糊,梦话说起来却是一点都不含糊。
大概是因为发着烧,所以谢知津觉得什么都是热的,他说:“季声,你里面好热。”
三分钟后,季声脸色铁青地敲开了值班医生的门,“医生您好,16床的病人有点低烧,而且还做春梦,这种情况严重吗?”
医生:“……”
——
除了最擅长守口如瓶的医生和护士,季声去见过谢知津的事情并没有被别人知道。
他生平第一次主动落下去的那个吻,也终究在寂静的长夜里变得悄无声息。
第二天一早,季声如约进了手术室。
他的前额被划开了一道小口子,已经出现萎缩征兆的视神经在这场手术中又重新恢复了生机。
手术非常顺利,季声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从纱布的缝隙出处看到外面清晰的世界。
可惜怕强光刺激到眼睛,眼睛上贴着的纱布要过几天才能摘。
季声很担心自己眉心的位置上留疤,好在顾临说并不会。
“过几天结痂了就好了,你要相信我们做医生的。”
季声这才放下心来,安安静静地在医院里养病。
这样的日子眨眼就是一个星期,这期间谢知津一次都没有来过,季声也再没有打听过谢知津的消息。
直到一天下午,阎迟突然闯了进来,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总之他说露了嘴,把谢知津出院的消息当着季声的面儿给说出来了。
季声诧异,到底还是没有憋住:“他的伤都好了?”
阎迟越说越来气:“谁知道他啊,明明还疼得不敢走路,却非要闹着办出院,跟哪根筋抽了似的。”
季声哑然,侧首的时候明显是想要说点什么的,但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他心里觉得自己和谢知津已经没有关系了,所以谢知津出院也好,不出院也好,都跟他没有关系。
阎迟却终究没有忍住,在顾临一脸无奈的表情里开了个口:“季主播,知津他……”
——
与此同时,谢知津正穿着一身休闲服坐在距离医院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里。
冬天的太阳像冰箱里的灯,咖啡厅的玻璃上升起了一层蒙蒙的水雾,冰得谢知津的心泛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两个小时以前,有一个陌生女人进了谢知津的病房,问他有没有时间和自己聊一聊。
女人形容枯槁,却穿着一件宝蓝色的水貂毛外套,脚上还踩着一双精致的高跟皮靴,越过纤细孱弱的下巴,谢知津清楚地看到了一副略显熟稔的面容。
谢知津看了她一会儿,点头说可以,随即让阎迟给自己办了出院,和女人一路来到了这家咖啡厅。
他们没有选择在医院里交流,显然是默契地知道即将要谈的事情关系着什么。
谢知津点了两杯咖啡,然后在女人对面坐下,含笑问候了一句:“许女士?”
许欣苹应声点了点头,随手将头上的毛线帽子摘下来,露出了那张消瘦至极的脸。
她有着一双和季声非常相似的眼睛,眼角却已经生出了不少皱纹,精致多年的女人就在此刻显出一种疲态。
谢知津还记得季声说过,他妈妈是芭蕾舞演员,在他的记忆里,舞蹈演员应该都十分注重保养,而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第一反应是许欣苹病了。
可还不等他开口问什么,许欣苹就已经笑了笑,先说:“看来谢先生还记得我。”
谢知津怔了一下,随即答:“是,那一年除夕,我去芗山公墓找季声,在那里见过您。”
许欣苹又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反倒是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欣慰地笑道:“是啊,那一年你找到声声了。”
“唯书过世以后,声声每年除夕都会到墓园去,有时候跪几个小时,有时候跪整整一宿。这么多年了,你是唯一一个能找到他的人。”
谢知津蹙眉,一时不能明白许欣苹到底想要说什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她的话说:“季声这些年,都是他自己一个人,以后交了女朋友或许会好些。”
“女朋友?”许欣苹抬头看了谢知津一眼,摇头说:“声声喜欢男孩子的。”
她像是没注意谢知津紧抿的嘴角,又自顾自地捧着咖啡问:“我今天突然来见你,谢先生好像并不意外?”
谢知津这才回神,冲着许欣苹点了点头,“是。不瞒您说,在得知季声出了那场车祸以后我就一直有一个疑问,是谁第一时间替季声垫付了那笔不小的手术费的?起初我以为是季声的朋友,又或者是哪个路过的好心人,但调查一番下来,都不是。”
“是我。”许欣苹承认得非常爽快,笑容里透着一种从容娴雅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