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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2 / 2)

逛完三层楼,到一间小会议室上体验课,闻绎如很熟练地备齐了工具,估计平时没少带参观的游客,给顾西园说明:“先带好袖套、手套,这把是拉刀、这把是针笔。”回头一看,顿时无语,顾西园那厢已经上手了。

闻绎如旁观了半天,发现顾西园做得很熟练,问他是不是学过。

“一点点,”顾西园说,“以前在老家的工作室学做过镇尺。”

“熟练工啊,不错嘛。有照片吗能给我看看?”

“……没有。”

说来也奇怪,那方伏羲琴镇尺竟然连一张影像都没有留下,顾西园没给它拍过,贺循似乎也没有,不知道如今身在何方,还是就这样毫无痕迹地消失在记忆深处。

在三楼磨了半小时的筷子,顾西园估计唐卓与方翠苑多少也能谈完了,就对闻绎如说要走了,闻绎如道:“做漆工要有点耐心,小弟弟。”

两人下楼去,正好唐卓与方翠苑从办公间出来,方翠苑一脸怀疑的表情,看见顾西园就招招手,让他过来,说:“这样吧,你先在厂里学习一个月,打一下漆器基础。小如,你带一下他。闻绎如是我的徒弟,这个是唐老师的学生,叫什么来着?”

“顾西园。”唐卓说。

闻绎如头顶黑乌鸦飞过:“…………”

白收了顾西园三十块钱门票,晚饭就由闻绎如请了,漆器厂方圆十里都没有正式一点的餐馆,就将就点了外卖送到店里吃。漆器厂的店在工厂的后方,店门对着外面大马路,厂里生漆的味道太大,影响食欲,闻绎如周末值班一般都在店里吃饭。

“你是唐老师的学生?你做什么的,美术?雕塑?文物修复?”

两人一边吃阳城的特色卤味与鸡肉火腿丁疙瘩汤,一边聊天。闻绎如是阳城大学文博系毕业,学的文物保护与修复,起初在阳城博物馆工作,后来被老师方翠苑一起带到了漆器厂。店里有一件她的作品,让顾西园猜是哪一个。

顾西园心想她是搞历史文物出身,也许是做的仿古器物,漆奁、纹瓶之类,结果却是挂在正堂的漆画——百鹤图。闻绎如与老师合力完成,费了五年零三个月的功夫,鹤身的每一粒蛋壳都是手工贴上去,标价四十万。

没有卖出去。

“四十万的洗衣机可以有,四十万的画却是多余。我画它用了五年,卖都快卖了两年,从我入行到现在每一天都跟这位卖不出去的赔钱货作伴。”

空闲的工位很充足,闻绎如给顾西园在她对面找了个位置,一间小小的办公间,四张大方桌,算上新来的顾西园一共三人,多的一张桌子用来放生漆桶,只要不开窗一分钟之内办公室就充满令人头痛的毒气。

工作日顾西园很早就来了,结果到九十点钟其他人才陆续出现,懒懒散散,不慌不忙,很清闲的样子。

办公室的第三个人是个蓄长发的男青年,衬衣西裤,收拾得很妥帖,与其他邋邋遢遢的艺术家同事们不太一样,看上去像个搞行政的。

顾西园与他互看了一眼,埋头做自己的事,过了几秒又抬头,正巧男青年也看过来,两人对了第二眼。

不确定。

闻绎如终于打着哈欠来上班了,三宅一生的托特包往颜料堆里一摔。

“咦,顾西园,你来得好早,忘记跟你说了,这儿上班不打卡。”

男青年:“…………顾西园?你是顾西园?”

顾西园茫然,有点紧张起来,害怕又是哪位曾经在马德里的校园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校友。结果那人说:“我魏洋啊,你不记得了?”

别人的记忆是记叙文,顾西园的记忆是散文,乱七八糟一堆线头,牵住一端扯出来,也不知道另一端会是什么。他先是想起了山海间艺术馆的雨夜,贺循撑在他头顶的那把黑伞,想起去古镇写生的那天躲在被窝里给贺循发消息说会不会山洪暴发,第二天贺循就来接他……然后才想起和自己一起在山海间打工的,那位叫魏洋的同事。

“是你啊!”顾西园恍然。

长发版魏洋很激动:“对,就是我!你……顾西园,你不是去国外念书了么?你怎么在这儿?!”

虽然当年与魏洋也不算交情深厚,好歹也是故人,就大大叙了一番旧。得知魏洋毕业后应聘容膝斋失败,海投简历无果,托了亲戚关系到阳城来跟着幺爷在漆器厂干活。魏洋的幺爷也是个角色,漆器厂最大的两只腕儿就是他幺爷与方翠苑,两人各搞各的领域,一位专攻雕银丝光,一位主打雕漆隐花,但彼此看不顺眼,无事斗闲嘴,有事比咖位。

晚上本来说给顾西园办个欢迎会,然而不知道是碰到了生漆桶还是怎么,下午顾西园手臂有点泛红发痒,闻绎如很负责地陪他去了医院,到了医院疹子已经爬到脖子上了。开了氯雷他定。闻绎如很有经验地说:“要是明天肿成猪头,就不用来上班了。”

顾西园:“有没有那么夸张啊……”

“多喝热水,亲。”

顾西园一般比较皮实,常见的过敏原对他都无效,这次却有点严重,到家后就觉得皮肤麻痒发烫,一照镜子,脸上挂着两团高原红。因为有点不舒服,躺下就不想再动弹,打开朋友圈,新加的两位同事刚好更新了动态,闻绎如发了一桌她妈妈做的全猪宴,魏洋发了家族群问他过年什么时候回家的聊天记录,说北漂狗不容易。

顾西园看得笑了会儿,然后找不到事情做,盯着天花板发呆,过了片刻发现天花板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狭窄,才后知后觉是眼皮肿起来了,心想明天不会真肿成猪头脸吧?开始胡思乱想。

几年前他还是个脆弱的小孩儿,会因为独在异乡生病,无人关心问候而孤独寂寞。马德里的昼夜温差偏大,他初来乍到没有防备,感冒发烧接踵而至,难受的时候给贺循发消息,因为时差完美错过。收到贺循的来电时,他已经自愈了,坚强地爬起来自己煮挂面充饥,开着视频给贺循展示刚学会的单手打蛋技术,不过没有得到对方的欣赏,略有点不开心,尽管那时贺循的脸色比他更不妙。

群居有群居的过法,独居有独居的过法,一个人也可以解决生活中的大部分困难,而情绪上的问题则由忙碌去治愈。

课程开始后,任务比想象中多且繁杂,注意到时已经有日子没与贺循联系。贺循则忙碌更甚,他很少发动态,最近分享了几篇数学建模的论文,顾西园去查了比赛时间,就是这几天。

如果是在阳城的大学城,顾西园想他们也许会去图书馆一起自习,像高中那样。但是现在没办法。

可恶的是,现在与他做校友的则是茅维则,不懂他为什么也选择了马德里。虽然两人在不同的学院,偶尔也会在学校里遇见。茅维则吃得很开,用不了多久就成了华人留学生的中心人物,每天身边都有人围着。

顾西园不想搭理他,茅维则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每次见面都要跟顾西园打招呼。久而久之,他身边的人就以为两人私下关系很好,有时也会邀请顾西园参加派对。茅维则的心路历程非是正常人所能理解,他是一颗硬柿子,搞不懂是品种问题还是没有成熟,一口下去也许能吃,也许让人想吐。

有次素描课招聘模特,这位少爷跑来应聘,顾西园问他有没有搞清楚,招的是裸模。

茅维则说,知道啊,不然来干什么。

第一次有亚洲学生跑来做裸模的,大家都很兴奋,只有顾西园心情复杂。茅维则毫不扭捏,爽快脱了衣服,由于长期健身,身材意外很不错。课程结束后有几个学生去要他的联系方式,其中竟还有男的。茅维则如鱼得水,完事后将众人的作品都欣赏了一遍,对顾西园说觉得他画得最好。

顾西园只能报以一串省略号。

除此以外,大部分时候两人没有交集,顾西园独自学习生活,然后习惯一个人。

多年异国求学的生活,让顾西园的身体养成了加强抵抗、不能生病的自觉,头天夜里入睡前身上过敏的皮肤还让他辗转难眠,结果第二天起床就消退了,按时去上班。上午研究方翠苑交给他的车马出行图,之后要画在漆奁上,下午则趁师傅们都来了,去参观他们的工作。

周末与闻绎如、魏洋去吃饭,算作迟来的欢迎宴。

地点在闻绎如推荐的露天餐吧,靠近护城河,远离几个光污染严重的城区,有阳城鲜少还能看见星星的夜空。闻绎如点了一桶饮料,顾西园喝着觉得是酸酸甜甜的果汁,等到舌头发麻才反应过来是不是兑了酒精,这时候理智已经没有多少,大家开始天南海北地扯闲篇。闻绎如讲的最多,每次顾西园都很有共鸣。

闻绎如:“谈恋爱的感觉就是,没有他不行,分开一周都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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