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意是觉得贺循的家庭状况很凶险,不想让顾西园掺和进去,又不便直接对顾西园说,便来提点一下贺循。
贺循当初委婉至极地绕了山路十八弯,把顾西园介绍给他认识,又是解释代笔抄袭的事,又是说明顾西园毕业后的困境,请唐卓出山帮忙,搞得唐卓还以为顾西园是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唐卓与贺云度比较熟,对贺循则不了解,只是偶尔听贺云度吹嘘自己的外孙,仿佛是个会衣冠楚楚在金融街铂金大厦顶楼指点江山的商业精英。
顾西园他现在也摸清楚了,就是个单纯搞艺术的,天赋神经很敏锐,但是斗争经验为零。
这两个人就是南极与北极,怎么能搞到一块儿?
第36章
贺循有时候觉得不停发消息骚扰他的顾西园很有趣,会故意晾着不理睬,隔很久再回复。
顾西园则像守在对面一样,每次出现得都很及时,并且从来不怀疑贺循的动机,以为他很忙,言语里充满了“对不起但是忍不住”的、谁都能看出来的喜欢。像他一度丢失过的高中时期的天真热情。
但是追人的路数真的很烂,贺循心想,抱着前台代收的鲜花,穿过众人《呐喊》式表情,回到办公室。
联系秘书:“找一个花瓶。”
他那位学历很高、名校毕业、上过花边新闻的女秘书发来一份文件,关于不同花束与花瓶搭配,考虑到品种、颜色、长短、造型等因素做了适配度曲线。
贺循沉默地研究了一会儿,回:随便。
一周后,一败涂地的茅清秋被调查组暂时释放,除了与他休戚相关的儿子,家里姓贺的都表现出相当的冷漠,贺文妍也在父亲的示意下,以修养身体为名义暂时回到娘家。家庭里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胜者无论怎么看都是贺循,但他没有得到来自外公的任何指示,依旧留在阳城八风不动。
迈入盛夏后,阳城的夜生活变得丰富,冰块、啤酒、冷气、音乐与灯光秀成为潮流。贺循在阳城的家中为工作收尾时,接到从酒吧打来的电话,对方是位女性,贺循还记得她的声音,是顾西园在漆器厂实习时的同事。
“阿园醉得一塌糊涂!”闻绎如说。
就为这句话,贺循大半夜开车穿过半个城区去接人。他以为顾西园最近很忙,现在看来是忙着娱乐。
酒吧外的街边,三人在路灯下互相搀扶,顾西园闭着眼睛趴在魏洋背上。贺循把车开过去,闻绎如招手道:“贺总,这边这边!”
顾西园好像确实瘦了,贺循把他抱上车,两只手腕捏着不盈一握。又让闻绎如与魏洋也上车,顺便把他俩送回去。
闻绎如:“太感谢了!我就说这么晚不好打车——呕——”
魏洋一把捂住她嘴:“憋住啊姐!这车洗车费够你俩月工资了!”
“怎么喝到这么晚?”贺循问。
顾西园在副座睡得人事不省。魏洋晕乎乎地说:“小顾要考研究生了,高兴嘛,请客庆祝一下。”
贺循余光里瞥了眼顾西园的侧脸,似乎因为踏实而陷入无梦的睡眠。
魏洋:“本来没想麻烦贺总的,我说我把小顾送回去吧,但是小如姐一个人打车也不安全。”
闻绎如:“是阿园自己说的呀,如果喝醉了就给贺总打电话。”
贺循问:“他说的?”
“是啊,”魏洋作证,“我就说知道你跟贺总关系好,但万一人家睡着了呢,还要把人叫起来过来当司机吗?不太好吧。不好意思啊贺总,小顾这个人脑子就缺根筋……”
闻绎如一巴掌呼他脸上:“可闭嘴吧你,懂个屁——呕——”
把闻绎如与魏洋送到地方,两人非要叫醒顾西园道别,顾西园两只眼睛转圈圈,根本不知身在何处,晕乎乎地坐在车里,对贺循说:“师傅,回、回那个桐林苑……”
是他在川城家的地址。
贺师傅打表起程。下车的时候顾西园非要给他转钱:“不用……不用,我自己上去就行……麻、麻烦师傅了,我给你好评吧……”贺循开始怀疑顾西园到底有没有说过喝醉了给自己打电话这种好听的话。
顾西园摸出钥匙,在贺循家门上怼了半天找不到锁孔,脑袋上冒出可疑的泡泡,带着酒味碎掉。贺循帮他按开门,顾西园就嘘道:“小声点,不要开灯……会被我室友——嗝——发现的。”
贺循看着他黑暗中发亮的眼睛:“这位客人,你还带陌生人回家吗?”
顾西园眯起眼睛,看了他半天:“……你不是——嗝——陌生人啊……”
傻笑说:“魏洋——嗝——你好像长高了点,嘿嘿。”
贺循:“……”
因为顾西园强烈拒绝开灯,贺循只好摸黑把他搬运到卧室,推进淋浴室,先把人洗一遍,顾西园半梦半醒地推拒,叫魏洋的名字,说自己家卫生间很小,不能两个人一起洗,要不他先出去,让给魏洋先洗也行云云。逻辑还挺清醒。
贺循一个活生生的人站他面前,他一会儿认成司机师傅,一会儿认成魏洋,真是很没道理。贺循眼神沉沉的,捏着他的脸问:“阿园,你到底想叫谁带你回家?”
顾西园靠着浴缸睡着了。贺循只能叹气,脱了他的衣服,调试水温。
浴室里,雾气渐渐充盈,顾西园蒸得满面潮红,闭着眼睛用很小的声音埋怨:“……叫他也——嗝——不会来啊。”
贺循正在拿沐浴露,听见后愣了一瞬,不知道在想什么,在浴缸边站了一会儿,直到温水没过顾西园的胸口,才蹲下来关了水,用手背试他脸颊的温度,低声问:“为什么不会来?”
顾西园头很晕,思考问题头更晕了,不舒服地皱着眉头,很慢地说:“我、我把他松开了……风太大……吹远了就……就找不回来了……”
说的好像都不是人,像只断了线的风筝,起风时节的蒲公英,做着单程旅行,一旦错过就无法回头。
贺循摸着他的手,身体很热,手温却很低:“你不是重新牵住他了吗?”
顾西园:“……”
他眼睫低垂,渐渐放缓了呼吸,神情依旧有着轻微的茫然。
第二天顾西园穿着陌生的睡衣,在陌生的大床上醒来,入目所见是一盏陌生的顶灯。空气里弥漫陌生的气味。
爬起来,拉开窗帘。外面是陌生的城市视野。
不,城市并非陌生,但他很少从这个角度俯瞰阳城。高架桥犹如一道飞天霓虹横亘而过,城市公路的尽头,昴日星君车驾远远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