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又一次伸长了脖子的时候,旁边一个冷面侍卫用胳膊肘撞了撞他。赵长起正看得起劲,被他冷不丁一撞,差点就要露馅,不满地小声道:“你做什么?”
那侍卫严肃道:“殿下交代过了,他与顾大人在一起时,旁人不可随意窥伺。”
赵长起哼了一声,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仰头朝天上看了一会儿,他噗嗤一笑。
顾凭和陈晏并肩走在街上。
陈晏道:“这次你回宣平之后,我会把沈留调过去。”
顾凭:“为什么?”
陈晏朝他瞟了一眼,眉头皱了皱:“自从冬狩大比后,拓邪视你就如眼中之钉,你不曾注意他看你的眼神?你在宣平势单力孤,难保他借机不会下手。”顿了顿,陈晏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对他说:‘忌我者,不能制我;畏我者,终为我所制’的时候,就料到会有这一出了。”
顾凭微微一笑:“我观拓邪,所图甚大。有个人能令他畏忌着,是好事。”
当然,他自是知道,说出这句话,就是把自己变成了那个靶子,去吸引拓邪攻击的矛头。
望着他,陈晏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低低叹了口气:“据暗部所探,青君似乎出现在了宁关。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同北狄有了联系。”
顾凭点点头。
实际上,早在拓邪最开始盯上他的时候,他就起了疑。
这个人找麻烦,刚好就找到了他头上,如果说这是顺手一指,那要是多准的手气?再者,那个最开始上来要跟他比箭,最后被陈晏一箭射穿了喉咙的谟赤,曾经当着他说,“顾大人这相貌,真是男人看了也心动”。他总觉得,这个人或许是听说了些什么。
见陈晏的眉头还是深锁着,顾凭牵起他的手,笑吟吟道,“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冬狩结束后,皇帝一行回到了凤都。
这一日,无数人抬头仰望夜空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奇异的一幕。在夜幕的东南角,有一颗巨大的,光彩夺目的亮星,正如炬火一般熊熊闪耀着。
灵台寺占曰:“国皇星为内乱,外内有兵丧。”
这个时代,人们对天人感应一说深信不疑,既然上天降下了这样的异象,必然有与之相应的人事变故。国皇妖星,是兵祸大乱之兆。这天下眼看才安定了数年,难道又要乱起来了?
一时间,民间流言四起,甚嚣尘上。
塞外。
青君抬起眼,他那寒星一般,明亮至极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天南角那颗明如炬火的白星。
他低声道:“我要等的时候,终于到了!”
身后,北狄骑兵马刀斜地,一弯弯刀锋上寒光冰冷,像一只庞然的巨兽,在漆黑的长夜中扬起头颅,向前方沉眠的城池无声地张开大口,龇出密密麻麻森白的獠牙!
……
北狄大举发兵的军报,很快就传到了凤都。
朝会上,皇帝下令,由太子亲率三万冠甲军,再派郑旸率东洲军并进击敌。
这个安排,令不少陈晏一系的臣属都暗自皱了皱眉。
只交给陈晏三万冠甲军……虽然加上郑旸的东洲军,他们对上北狄的兵力肯定还是占优势的,且皇帝还是任命了陈晏为此次出征的行军主帅。但是,这么控制着陈晏手里冠甲军的兵马,怎么思忖起来,总叫人觉得有一丝古怪?
在众人波流暗涌的目光中,陈晏平静地上前接旨。
回去的路上,赵长起低声道:“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陈晏靠在车厢上,一直闭着眼。听他发问,淡淡道:“岁星入守太微,人主改。”
赵长起哑了:“……”
说起来,今岁确实是异象频发。十一月时,正值皇帝要册封陈晏为太子的当口,灵台寺掌史突然上奏,说:‘岁星入太微宫五十日,占曰人主易位’。好在那时,他们另找到了一个于天文星术一道极为精通,甚至声名还远超灵台寺的人,又上了一道奏折给皇帝,将这天象给重新解释了一遍,说成是大吉之兆,这才算化解消弭了这场风波。
赵长起忽然明白,为什么方才在殿上,陈晏二话不说,那么果断地就接了旨。
他本以为,皇帝当时既然肯立陈晏为太子,就是没有采信那个“人主易位”的禀奏了。
现在看来……
他用力捏了捏鼻梁,苦笑道:“陛下还是在意了?”
想想也是,陛下的心思一贯深不可测。很多东西,他就算信了,也未必会全信;就算不采信,也不会全然不以为意。何况他对陈晏,一直都是一边用着他,一边又防备着。那种微妙的疑心和忌惮,从来就没有卸下去过。尤其是在陈晏已经变成了太子的现在。即使他们拔出了孟恩谋逆这根刺,但是历来太子上位,几乎都是以前一任帝王的陨落为代价,这是天家父子绕不开的。虽然知道以皇帝的性子,既然立了太子,就不会轻言废立,但赵长起的心还是忍不住拧了一下。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甘勉早就候在一旁。
见陈晏下来,他低声道:“众人已在议事堂中等候殿下。”
陈晏走在廊中,日光一痕一痕从他身上滑过,映得他那双看不出神色的眸子,仿佛时明时暗。
看上去,说不出的冷漠,说不出的遥远。
甘勉收回了视线。
忽然的,他想起了顾凭。这几年,大约是因为有那个人在,他都忘了殿下面无表情的时候,那神色真是冷到让人骨头缝里都在发寒。其实这才是陈晏之前最寻常的样子。那些顾凭还没有出现的年月里,秦王府一直都是这么安静着,殿下也一直是这般,从来就没什么表情,便是笑的时候,那眼底也是孤冷的。
……这一幕,或许是太久没有见到了,甘勉抿了抿唇。
他忽然听见陈晏问:“顾凭那里怎么样了?”
“沈留三日前已经出发,估计这时多半快到宣平了。有他在,顾大人应当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