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又道:“根据线报,北狄主攻的是绛城方向。若是消息无误,那么顾大人所在的宣平镇,现在应当还算安全。”
他说完,却看见陈晏垂下了双眸。
甘勉:“殿下,怎么了?”
陈晏摇了摇头,慢慢地道:“他们为什么会选择去攻绛城?”
甘勉一凛。他自是知道,陈晏于兵家的造诣是到了何等程度。对陈晏来说,很多时候他在面对一场战争时,所指挥的根本不止是自己手头的军队,甚至连敌军的调动也都在他执掌之中。这种掌控,是因为敌方将帅们所有的心思和谋划,在他的眼里,就像摊开在太阳底下的肚肠那样,一眼可辨。
这种近乎鬼神一般的洞彻,所谓知己知彼,所谓料敌于先,真不是说说而已。
甘勉:“殿下是觉得,这地方不对?”
陈晏没有说话,沉思了好一会儿,他道:“线报太少,不好妄断。但……为何是绛城?”
宣平历来便是与北狄交战时首当其冲的重镇。而且,以他对拓邪的了解,一旦起兵,这个人一定会选择顾凭作为他攻击的首位目标。若不是因为冬狩大比上他的杀机实在太强烈,陈晏也不会一回到凤都,就令沈留立刻将手头的事务交接下去,然后赶往宣平保护顾凭。
但为何这一次,他们偏偏选择绕开宣平,转而去攻打绛城?
陈晏停住步。狂风吹起他的衣袖,扬起他披散的墨发。那双黑彻的眸子一动不动。
他突然道:“传信去宣平,让他们早做防备……我怀疑北狄的骑兵,可能不止一路!”
作者有话要说:
‘岁星入太微宫五十日,占曰人主易位’等句(天文占卜相关),出自《后汉书》
晚上6点加更一章~
第77章
第二日,在出征仪式之后,陈晏率大军开拔。
那颗足足闪耀了十余日的国皇星,虽然已经消失,但民间的不安和议论却并没有停止。望着军队激起的征尘,不少百姓的脸上都浮现出了惶忧之色。
滚滚黄尘中,大军行至陀岭,扎寨歇息。
姜霍正在帐中睡着,外面忽然喧哗声大作。
那些踢踏声,号喊声实在是刺耳,姜霍慢吞吞地睁开眼。
凝了一会儿神,他坐起身,走出了帐子。
刚一出去,便有好几道目光不客气地向他刮过来。
还夹着私语声:“日日不是在帐中睡,便是在马车上睡,他何不直接请辞回府?”
“这样的随军监理,哼,我真是第一次见。”
“好生荒唐……”
这些议论和目光,这几日姜霍已经领过无数次了。一开始众人还顾忌着,便是不满,也少有当着他的面表现出来的。但是,当他在兵卒们辛苦跋涉的时候,自己坦然自若地趟在马车里睡觉,还睡得十分旁若无人时,那些不忿就开始不加掩饰了。
似是觉得有意思,姜霍笑了笑。
他道:“是出什么事了?”
这句话,是向他身后的赵长起问的。
赵长起:“刚收到急报,绛城失陷了。”
姜霍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慢慢地叹道:“我的马车没有了,是么?”
听他那个语气,似乎还很遗憾。
赵长起:……
虽然知道姜霍这人就是这样,要不风评也不会这么堪忧,但赵长起还是有点哭笑不得。他点了点头,道:“殿下有令,要在三日之内赶到济江,姜大人得跟我们一道骑马了。”
这个姜霍,与朝中的任何一股势力,无论是陈晏还是豫王,素来都没什么瓜葛,但他也不是个孤臣。不少人心里都清楚,他是皇帝的近臣。就好比当年皇帝组建按察司时,直令他去做了按察使。不是帝王心腹,他坐不上这个位置。
也因此,无论是冠甲军还是东洲军中的将领,与他都不亲近。而且,他这个随军监理做得也确实不像样,不像出征,倒像是远游,虽然这人一贯就是诡谐玩世,但这般做派,更令军中看不过眼。
到现在,赵长起是少有的几个还愿意跟他自然搭话的人。
赵长起招招手,让人牵马过来。
只有陈晏身边极少数的几个心腹知道,当初灵台寺掌事上奏:‘岁星入太微,占为人主’时,那个递上折子,给皇帝重解天象的人,就是姜霍——如果没有他,那件事绝没这么容易平息。
虽然不知道姜霍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对上他时,赵长起总比别人要客气一点。
他真诚地劝道:“姜大人,既然是在军营里,行事还是别太显目了。”
哎,战场上刀剑无眼的,姜霍被人套麻袋事小,万一“被”捐躯了怎么办?
姜霍朝他瞟了一眼,又转过头。
朝阳闪耀,他眯起了眼,负手迎风而立。
或许是因为那初生的朝阳,即使灿烂,光还是冷的。冰凉的日光照遍将士们的铁衣长戟,在灿烂之中,更添了一分无法形容的荒冷。
姜霍翻身上马,在四周急促的脚步声中,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架被孤零零丢在一旁的马车。
“赵将军,你不知道啊……”他轻声喃喃,“像这样在马车里高卧着,舒舒服服酣眠的日子,一个人这一生,说不准才能过上几日。”
赵长起蓦地一震,拧起眉向他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