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逸点点头,信了男人的话,也没有多想,只是淡淡地问:“邱老师,在你眼里我爸爸是怎样的一个人。”
“刚正不阿,为人师表。”邱三桥一字一顿地说。
寻逸听了,脸色反而差了一些。
“小寻,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学刑侦和侦查吗?”邱三桥抓着最后一丝希望不放。
“老师,现在我还不想说,不过你以后会知道的。”寻逸又仰头看了看天空,眼镜片染上几缕温暖的霞光,他朝着自己的老师点了点头,“我要回学校处理一下数据,先走了。再见。”
第10章
当天晚上邱三桥失眠了,其实他很早以前就被诊断出患有轻度的神经衰弱。最开始的时候他根本没把这个病放在心上,还是像往常那样一忙就忙到凌晨两三点,忙完了反倒觉得比白天还要精神,一点儿睡意都没有,无奈下他只能靠安眠药来助眠。后来情况愈演愈烈,逐渐演变到每天晚上不吃半片安眠药跟本睡不着觉的地步了。因为这个,他一度怀疑自己有轻微的药物依赖。
本来就入睡困难,下午的时候又听寻逸讲了那么多,邱三桥晚上更睡不踏实了,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了将近两个小时还是睡意全无。他想爬起来弹弹钢琴或者拉拉小提琴,让自己暂时摆脱失眠带来的烦躁,但又怕吵到楼上那个比他的神经还要脆弱的退休老教授,于是只能继续在床上挣扎。
这个时候邱三桥盖着的被子突然动了动,他微微一笑,轻轻把被子掀起了一个角,发现原来是一个温热的“小毛球”挤了进来。那是一只苏格兰折耳猫,身子是纯白的,尾巴是纯黑的,一双小耳朵紧紧地扣在脑袋上。
“小毛球”蹭了蹭主人的肘窝,软软地叫了一声。
邱三桥强行打起精神,在折耳猫的背上轻轻地抚了抚,低声问:“孟德斯鸠,你是饿了吗?”
那小猫又软软地叫了一声,用一双晶亮的大眼睛看着床上的男人。
孟德斯鸠,还好有你在我身边。邱三桥这么想。
这屋子还是太大了太空了。邱三桥又想。
邱三桥始终觉得自己一个人住一百二十平的屋子完全是一种浪费,其实对于他这样的单身汉来说,五十平米的房子就绰绰有余了。
因为屋子越大,相对的,人也就越寂寞。
邱三桥之所以一直保持单身,不是因为没人要,而是因为他打小对女生的兴趣就没有别的男生那么强烈。女生找他搭话或者示好,他一向彬彬有礼,从不越界。
上大学的时候,舍友都换过三四个女朋友了,邱三桥仍一个人独来独往,连个关系暧昧的女同学都没有,男性朋友也是少之又少,他平时也就跟一个管理学院的学长聊聊天或者去公园散散步。后来岁数一点儿一点儿涨上去了,身边儿总有不同的人给他介绍女朋友,他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了。
其实邱三桥也不想把自己搞成一副性冷淡的模样,但世俗的眼光比淬了毒的剑还要毒,还要寒,还要冷,还要锋利。难以抵抗。
邱三桥刚来法大工作的时候,学校里的家属楼都住满了,新的家属楼还在施工,他只好一个人学校附近租房子住,后来楼建好了,他就搬进了去,但仍然是一个人。他一个人住着住着也就习惯了,当然,说一点儿也不寂寞那是假的,于是他养了五只折耳猫,就当是给自己做个伴儿。为此,他还被同事蒋春深调侃过,对方说,人家林逋是梅妻鹤子,你邱三桥呢是法妻猫子。
仿佛在应和邱三桥的想法似的,又有一只折耳猫蹿上了床。那小家伙先是一声不响地叼走了主人身上盖着的被子,然后伸出小爪子在被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
邱三桥把这只小猫从被单上拎起来,可那小东西扔抓着肉垫里那一小块儿布不放。他在折耳猫的小脑袋上揉了一下:“边沁,不要再挠床了,床上都是你的毛。”
邱三桥抱着猫躺回床上,瞥见卧室的衣帽架上挂着的白衬衫,又想起了寻逸,又想起了男生下午对他说过的话。既然那孩子已经承认自己是寻辉的儿子了,他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自欺欺人了。其实他早就注意到了,寻逸身上那种冷傲的气质的确跟十五年前的寻辉如出一辙。
邱三桥不知道寻逸对十五年前的沉船事故了解多少,他唯一清楚的是那孩子知道他父亲是被人谋杀的,那么对方考研到法大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来揭发他们五个的,还是来报复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寻逸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怎么斗得过历尽人事沧桑的大学教授,尤其是戴老先生这样的。
邱三桥翻了个身,思忖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老恩师戴长剑。不告诉吧,万一日后出个什么事,他自己一个人未必能应付得来;告诉吧,免不了又要被老师训上一顿,毕竟上回是他擅做主张收了寻逸。
邱三桥不禁有些感慨,比起戴长剑,他还是不够狠辣,总是容易心软,总是容易妥协。他又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凌晨四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11章
第二天邱三桥还没来得及去找自己的老恩师,对方倒是先一步来找他了。
消息是祁然带到的。他先是敲了敲自己老师办公室的门,得到对方的准许后,把头探了进去:“邱老师,戴老师说有事找您,让您去一趟236。”
“好,谢谢。”邱三桥点了点头,起身走出办公室,温声对自己的博士生说了句,“对了,小祁,你让江玲他们小点声说话,我在隔壁都听得一清二楚。你们怎么天天把研究室弄得像茶话间一样,研究室是用来搞研究的,不是用来聊天的。”
祁然望着自己老师远去的背影,无奈地耸了耸肩。因为在他们犯罪学研究室里,女生属于稀有动物,物以稀为贵,祁然他小师妹夏江玲自然而然成了小霸王,而他这个大师兄则彻彻底底地沦落为了小师弟,还是那种管端茶倒水,外加包办各种杂事儿的。
邱三桥走进戴长剑办公室的时候,龚鸣他们几个已经到了。龚鸣叼着烟杵在角落里,把整个办公室弄得烟雾缭绕。
戴长剑见人都到齐了,把手上的一沓资料扔在办公桌上:“你们几个自己看看。”
邱三桥瞥了一眼桌上寻逸的简历,那上面清楚明白地写着男生的父亲和母亲都是谁谁谁。他看过以后,只是抿了抿唇,脸色却没怎么变,因为他昨晚已经惊讶过了。他唯一的反应就是将简历中寻逸的电话号码记在了自己手机的通讯录里。
当然,龚鸣和谢振云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因为二人之前就已经猜到了寻逸的身份,桌上的资料不过再次印证了他们的想法。
说到底,真正心里犯嘀咕的只有王来生一个。
“果然是……咳咳……”王来生一开口又咳嗽了起来,他一早上连着讲了两小节刑法总论课,嗓子实在是难受。
邱三桥从饮水机里放了杯温水出来,温声说:“王老师,你喝口水。”
“这毛病都跟了我十七八年了,咳咳,一直治不好。”王来生感激地看了邱三桥一眼,接过纸杯,“咳咳,都是我年轻的时候太不注意了……咳咳……邱老师、龚老师,你们两个年轻的要保护好嗓子。”
王来生润了润嗓子,把心中的疑虑讲了出来:“诸位,你们说寻逸考到,咳咳,咱们学校来是要做什么?莫非他已经知道十五年前的事了,所以来报复我们,咳咳咳。”
龚鸣皱着眉猛抽了几口烟,又朝着邱三桥的方向吐了几个烟圈。
站在角落里的谢振云见大家都不吭声,说了句:“十五年前的事那么复杂,如果刘芳华不把那天发生的变故完完全全、一点不落地讲出来,她儿子一辈子也想不到是我们……”
邱三桥往烟少的地方挪了一步,然后抿了抿唇,目光从戴长剑的办公桌最左端一直扫到最右端,紧接着又扫了回去。他做了一番思想斗争,还是将昨天下午寻逸来找自己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讲完后他又补了句:“其实昨天寻逸那孩子跟我说话的语气和态度都不像是知道事情始末的样子。他似乎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被人谋杀的,但具体是谁做的,他很可能还没调查到这个层面。”
龚鸣笑了一声,话中带着嘲讽:“邱老师,邱大教授,邱大律师,寻逸那小子的话你都信?你兼职律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看法庭上那些被告人在做最后陈述的时候,哪一个不是振振有词,让自己看起来有理有据?”
“龚老师,你这个比喻未免有失偏颇。”邱三桥被对方说得有些不高兴,因为他看人向来是一看一个准:寻逸那孩子的心思是重了些,但绝不像龚鸣说的是一个功于心计的人。
龚鸣掐了烟,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戴长剑的两声咳嗽给压了下去。老人用手扇了扇近处的烟气,眉头又皱了起来,边摸下巴边说:“我劝你们别掉以轻心,我总觉得寻逸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简单。”
众人都识趣地闭上了嘴巴,等着戴长剑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