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云书还未答,一旁的少女挽着兄长的臂膀颇有些骄傲地回道:“三哥出手自是稳操胜券。”
用手指轻点了妹妹额头一下,兄妹俩说笑了两句,自然而然的亲昵让朱怀璧有那么一瞬的失神,直到廖云书唤了他一句才回过神。
“舍妹平日在家中胡闹惯了,让朱兄见笑了。”
“廖少侠客气了,朱某没有兄弟姊妹,见令妹与你如此亲近,有些羡慕你们的兄妹之情。”
这般解释却教廖云书听得一愣,下意识便开口接了一句道:“诶?我还以为朱兄家中还有兄姐在。”
知道他是将朱三的称呼误以为是家中排行,朱怀璧直言解答,“不过是从前在主人家做事,按资排辈,后来行走江湖习惯了。”
“抱歉,是在下唐突了。”正说着,店伙计端了兄妹的饭菜过来,廖云书动作娴熟地将碗筷摆在妹妹面前,事无巨细照顾着,眼瞧着便是素日养成的习惯。廖云婳虽也是江湖儿女,但到底还是有女儿家的矜持,在自家兄长与外男搭话的时候她也鲜少开口,只饿得难耐时用征求的小眼神看了一眼兄长,“你先吃吧。”
廖云书并没急于动筷,反倒是向朱怀璧邀约道:“今日也是有缘,朱兄不若与我们同行?四方门有专门的席位,可省下不少麻烦。”面前人年龄稍长于自己,呼吸吐纳却并不见内息多深厚,言语作风一派坦荡却又对自己的来历支支吾吾,廖云书便自作主张提出以四方门的名义给对方行个方便,他年纪虽轻,说话办事却颇为周到。
“廖兄好意,朱某心领了。只是……”
“师尊在聊什么?”陌生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廖云书闻声看去,却见一男子站在旁边,背负长刀,眼神凌厉。
季玉朗本就心中不畅快,收到手下传书正一肚子火,回来便发现自己那桌坐了一对陌生男女。不仅如此,朱怀璧还和对方相谈甚欢,但对他马上就换了副模样。
见朱怀璧未反驳‘师尊’的称呼,廖云书震惊过后迅速反应过来起身向季玉朗抱拳,自报家门同时又把兄妹二人不得已拼桌的理由说了一遍。
“朱…前辈,晚辈刚刚冒犯。”即使此刻再细细打量面前的红衣人,廖云书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朱怀璧竟是这凌厉青年的师傅,想想自己刚刚竟将对方错认成同辈人,难免有些尴尬。
“无妨,我与廖少侠也算投缘,说冒犯倒显得生疏了。你们是同辈,我这也算搭个线给你们年轻人互相结识。”而被朱怀璧介绍的徒弟,俨然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他便又补了一句,“这是我徒弟季玉朗,素日让我惯坏了,廖少侠别介意。”
“原来是季兄弟……”廖云书连忙摆手,但季玉朗却没有听下去的耐心,直接伸手去拽人,朱怀璧顺势伸手不着痕迹挡了一下,在外人看来就像是青年去扶喝醉酒的师父。
朱怀璧一手压在季玉朗拽他的手上,暗暗用力压了一下,开口打了圆场。
“今日不巧,朱某有些头痛,就不耽误少侠用膳了,今日这顿算我的。”朱怀璧走时叫来店伙计将他们这桌的饭钱也付了,廖云书本想推拒,但季玉朗丢下银子就带着朱怀璧离开,丝毫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师父是个醉鬼,徒弟盛气凌人,白瞎了俊俏脸蛋。”外人走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廖云婳才开口说了一句。
“别胡说。我观那季公子吐纳极轻内息绵长,想必是朱前辈的爱徒。”也正是因为武学造诣高,又是爱徒,才会有这般俯视他人的自信,廖云书对此并不意外。虽然他也觉得季玉朗锋芒毕露,让人不舒服,但他和妹妹有一点看法却不同。
不同于徒弟的张扬,这个‘朱三’内敛谦逊,装的是副醉鬼模样,但谈吐举止没有露半分破绽,唯有吐纳较重这一点让廖云书有些在意。
“难怪…看样子他会是三哥的劲敌了。”见哥哥露出认真的神色,廖云婳心中便有了数。
“如果能有幸交手,确实是件有趣的事。北境居然有这般人物……”
“你们兄妹在聊什么?”
闻声,廖家兄妹齐齐抬头看向来人。
而另一边,师徒俩并肩走在街上,离盛会召开还有段时日,这临城的街上放眼竟多是江湖人,连稍好些的客栈竟也都住满了,苏拂等人去安排时只零星留下几间十几文便能住一宿的下等客房。
朱怀璧在一旁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往年这个时候云妹也差不多该到了,这会儿赶过去兴许能碰上。”
季玉朗此刻不想见云清珂,他倔脾气上来,任谁都劝不住,更何况听朱怀璧越这么说,他就越要反着来。
“这位公子,咱们小店人字房简陋,几位公子住一起怕是拥挤。要不您再去其他家瞧瞧?”
见那玉面公子去而复返,一脸不好惹的模样,掌柜生怕惹出什么祸事来。其实照理讲,开门做生意没有赶客的道理,但此刻店老板只想将这尊煞神赶紧送走。
“我家少主只是歇歇脚,店家另备上一床厚被褥即可。”还是苏拂递了银子,才没教堂堂问刀楼主和少主体验被小县城的客栈老板撵出去的经历。
小客栈的人字客房仅够一人住,一床一柜一桌,推开窗正对着客栈后院的牛马棚子,倒也对得住他十几文的价钱。
朱怀璧随手拉了个凳子坐下,手撑在桌上支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板着脸坐在床榻上生气徒弟,师徒俩就坐着对视一句话不说。
“你是不是对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和颜悦色?”显然季玉朗的定力不够,憋了一会他还是先开口打破平静。
“若四方城主的嫡幼子,四方门未来的门主都是阿猫阿狗,那你这个欺师灭祖的逆徒是什么?!”朱怀璧提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却不知是放了多久的井水,他只抿了一口就放到了一边。
“师尊非要这般诛心吗?弟子若真是欺师忤逆,那师尊此刻就该身戴镣铐困于囚室,而不是在这里逞口舌之快!”季玉朗气得在屋内来回踱步,“我当初真该把你这层道貌岸然的皮扒了,也不枉师尊这一句欺师灭祖!”
“冲动鲁莽、不谋大局。连自己亲妹子心思都猜不透,还妄图复仇?”朱怀璧细数徒弟的种种错处,字字珠玑。
季玉朗初时还没反驳,乍听最后一句,宛如平地一声雷。他冲到朱怀璧面前,伸手拽了对方的衣襟质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耳朵不聋。”即便被徒弟揪着衣襟几乎从凳子上拎起来,朱怀璧面上神情未改半分,“你觉得她在哪?”
“我再问你一次,玉声在哪?!是不是你和隋晋串通…”
“我用了十年教了头蛮牛不成?”朱怀璧句句针锋相对,半点没给季玉朗留什么脸面,“你那榆木脑袋里是不是只剩下报仇二字,余下都被狗吃了不成?”
“你一个爬上来的孪宠懂什么?!”季玉朗双目圆睁,他松开手气急败坏一脚将旁边的桌子踢翻,上面的茶具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他气急败坏将报仇的急切和妹妹失踪的焦急都一股脑发泄出来,只是说完才惊觉失言,无论如何朱怀璧都收留了他们兄妹十余年。只是话已说出,覆水难收,他喘着粗气别过头,却是不敢看朱怀璧的脸。
“呵。终于说出来了,这句话在心里憋了很久了吧?”朱怀璧冷笑,戳中季玉朗内心不愿承认的事,“怎么?是觉得曾对我这样一个雌伏在男人身下的刀奴孪宠动心,还认师做父很耻辱?我是无父无母,但我知道你待刻骨血仇如同儿戏,以为取我而代之便可大展拳脚,不听人言,不谋大局,只可怜你爹娘泉下有知…呃!”
季玉朗怒极一脚正中朱怀璧胸口,将人踹倒在地。
“咳咳咳!咳咳……”朱怀璧气血翻涌,捂着胸口一时摊在地上动弹不得。
“朱、怀、璧!”这是他头一次这般咬牙切齿念朱怀璧的名字,先前那一点点愧疚都因最后一层体面被撕碎而恼羞成怒,他居高临下俯视着,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一句,“玉声是我的底线。我最后问你一次,她在哪?”
“咳咳、咳…你叫人在崇阳城几处城门口守着,兴许能等到人?”
季玉声素来是个懂事体贴的姑娘,她如果刻意避开季玉朗派去保护她的人,必是因为对兄长的说辞起疑,那她绕过这些耳目会去哪里,稍微冷静下来动动脑子便能知道,只是季玉朗此刻怒火冲头,早没有理智冷静下来去想。
季玉朗拂袖离去,门口苏拂本是带人将一波波前来吵闹的人挡回去,冷不丁主子直接拉开门出来,“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