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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2 / 2)

他这是怎么了?

总不会是给另一个“人”用吧,他用得着吗?

但只要拿了钱,马关山就能轻易压下自己的好奇心。

“好嘞!楼上左手边第三间房,你去吧,东西稍后送到。”

*****

马关山想的不差,杜若水的确想给这人好生梳洗一番,换身衣裳。

他认识的纪云镯是个爱干净的人,他一定受不了现在这样。

但在那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

他打开厢房朝西的窗户,把一张条案搬到窗前,从怀里掏出三张空白的黄符在案上依次摆好。再拔出匕首,并起食中二指,用刃尖划破二指指腹,伏下身去以血为符,三道符,不过用了三息书就,几乎一气呵成,字迹如行云流水,纵横开阖。

符写好了,血却还在流,他给自己割出的口子不浅。

杜若水拿过那盏黄铜烛台,只有灯芯,里面空空的没有灯油,灯油得另买。

马关山这个奸商估计还在楼下等他。

但他要的正是没有灯油的烛台,他把手悬在上面,任血滴落下去,耗费一阵工夫接满了。

东西都准备好了,杜若水这才去找屋里的另一人,他将他带到案前,搬动他的身体朝着自己,拿一块浸了水的帕子去擦他的脸,对方一动不动地僵立着。

他顺着他的脸部轮廓擦拭,褪了色的血迹渐次染上雪白的布,那张脸容变得干净明晰,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分辨,神思不属,恍惚着想到了许多……许多纪云镯。

纪云镯六岁的时候,在人群后不合时宜地为他拍掌,赞他:“跳得好!”

八岁的时候,他在湖畔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边,“你多少岁了?”

“比我大呢!”

“阿哥——”

他曾像今天一样背过十二岁的纪云镯,他也用双臂环绕他的脖子,趴在他身上,压着声音轻轻啜泣,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裳。

“阿哥,我好疼。”

十四岁的纪云镯,在村头回眸看他,摇摇手笑着说:“等我回来!”

再后来……十八岁的纪云镯,五年以前,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阿哥,你还会回来吗?”

“我在这里等你。”

……

与纪云镯有关的记忆,对他来说全都是美好的、明亮的,以致于当熟悉的脸完全暴露在面前时,心头分明狠狠一坠,杜若水嘴角却还噙着一抹笑,他一面陷落在过往的回忆中,一面直面了当下最残酷的现实。

他没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抖了起来。

他别开头去丢开那块帕子,阖上眼平息了一会儿,再并指在烛台上一划,火星一闪,浸在鲜血里的灯芯燃了起来,燃起一团既黄又绿的灯晕。

杜若水再一次面向纪云镯,与他极贴近,脚尖抵着对方的脚尖——若是叫马关山看到了,定能一眼认出这是活人给尸体输送阳气的姿态,可杜若水画的三道符是什么、又为什么用自己的血点灯,这种奇怪的形式他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若是叫这位马老板再目睹杜若水接下来的动作,他指不定能身轻如燕地蹦起来。

只见杜若水用中指在自己的眉心、也就是印堂的位置印了一个血指印,又在纪云镯的印堂留下了一个相同的指印。

他盯着纪云镯的脸,慢慢朝他靠近,两张脸只在毫厘之隔,杜若水倾斜了一下脑袋,错开对方的鼻子,将自己的唇印上他的——二人便一点距离也不剩了。

那双唇和他曾想象过的一样柔软,此刻却冰冷至极,无一丝活人的温度。

这竟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第4章

一炷香后,马关山等到杜若水在楼上喊他。

他嘴一咧,忙端起一个盛好灯油的烛台,兴冲冲跑上去,每一步都震得楼梯间的木屑簌簌往下掉,整层楼都跟着晃动。

他来到杜若水门外,径直推门而入,“杜小哥!”

杜若水立在榻边,没有睬他,垂眼全神关注着那张床——素白蚊帐拉上了,也看不清床上,只能看见一抹模糊的身影。

马关山凑到杜若水身边,往常随时随地都保持警惕的一个人,这阵却恍如未觉,马关山也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猜到床上躺着那具血尸,这杜若水也怪,放着好好的床不睡,竟让一具血淋淋的尸体睡在上头,自己守在一边跟个护卫似的,奇哉怪哉……等等,操!他不是被上身了吧?其实这会儿那血尸的灵魂就附在杜若水身上……这念头来得荒诞离奇,马关山细思下去却以为很站得住脚,这才能解释杜若水怎么这么宝贝这具血尸,还有……他这一趟回来是不是有点不一样了?

马关山认识杜若水得有七八年了,打从第一眼看来这人就没几分活气,其实做这种死人行当的,沾染一身阴气,有几个剩多少朝气?可他在这当中也是尤其阴沉的一个,要是哪天混进行尸的队伍,恐怕还不能被人轻易分辨出来。背地里好几个赶尸人和他说起杜若水,话里话外都有点怵他,无他,杜若水身上的死气和煞气太浓,一身气息简直和有血有肉的活人殊异。

可杜若水爱财、也爱吃烟叶,这都是活人才有的嗜好,何况马关山知道:杜若水心里有牵挂。近五年里有那么几个一闪即逝的零星时刻,叫他拼凑出这个真相。譬如杜若水有回躺在棺材上睡着了,大概做了一个梦,他听到他在梦里喊了一个人的名字;还有每年五月,他都会去集市上买些东西,他见他买过连环画、瓷娃娃、竹笛、口红……不会是杜若水给自己的,多半都是送人的;他有时候见杜若水发呆,看出他多半在牵念谁,一个人有念想和没念想的时候,眼里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现在的杜若水……马关山说不清道不明他身上的变化,他看不透他。只觉得他身上那股死气和煞气更浓,更不像一个活人了。

杜若水突然转头看他,“你从前做仵作。”是一句陈述,这桩旧事还是马关山自己跟他提过的。

马关山一颔首,侯他下文。

“帮我看看他身上的伤。”

杜若水说完,上前掀开那道蚊帐,马关山一低头,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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