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们采摘菌子的时候本来就是梅雨季节,地里都是泥巴,路不好走,两个人都摔了几跤。山里湿气也重,没想到这一趟就叫纪云镯感染了风寒,回去后免不了看大夫吃药。好在不是什么大病,他爷爷也就没那么看重,到下一次进城的日子照常离开了,临行前再三叮嘱纪云镯留在家里好好养病,不要出去乱跑。
纪云镯前脚答应得好好的,后脚等爷爷一走就溜了出去。
他如常去找杜若水,杜若水从几个喷嚏里听出来他身体不适,说什么也不肯跟他一起进山。
纪云镯缠他,整个人几乎快贴到他身上,“可我天天闷在床上喝药,爷爷什么都不让做,快憋死了!”
“不去山里没关系,我们可以就在村子里玩。”
杜若水疑道:“村里?”
“对啊,我知道一个地方没什么人。”
杜若水奇怪道:“哪里?”
纪云镯笑道:“不就是阿哥你住的地方咯?”
杜若水一怔。
他本想拒绝,本该拒绝。
村人都不喜欢那个地方,说那里是污秽的、不详的。
他在里面住了十多年,算得上半个主人——地契还是属于石青山和石家的。他最清楚,那里除了死尸和祖师爷以外,没什么邪祟,也没什么不详。
可他怕那些棺材、和睡在棺材里的自己……吓到纪云镯。
“阿哥,带我去嘛。”纪云镯拖长尾音,抓着他的手腕晃荡。
“我想和你呆在一起。”
所以他没能坚持拒绝到底……他也想和纪云镯呆在一起。
他带着纪云镯偷偷潜入进去,一进去看到的就是十几口显眼的黑色棺材,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占据了整个院子。纪云镯脸上没显出害怕或不安,只是左右看了一圈,问:“这里怎么连床都没有?”
“阿哥,你睡哪儿?”
杜若水把那些棺材中间的一口棺材指了出来。
纪云镯也没问“你怎么睡棺材?”反而用一种惊喜的语气说:“哇,你竟然睡棺材!”仿佛这件事多了不起似的。
他走过去要看那口棺材,踩着边缘突出的部分爬上去,透过刻意留出来的缝隙往里头窥看,把头不断放低,继而一头扎了进去。
杜若水忙走上去。
只见纪云镯正躺在棺材里挪动身体、调整姿势,抬头看了他一眼,“这里面……好黑啊!”
“快出来!”
“你进来,这儿还挺大的。”
杜若水没办法,只有跟着钻进去。
这口棺材的大小装一个纪云镯绰绰有余,可他挤进去后横向的空间就有些不够用了,两个人只有肩并肩紧贴在一起。逼仄的空间里,他听到身边人的呼吸和他的融合在一起,一起碰撞到四面黑色的板壁上,比起往常声音大多了。
纪云镯扭动了一下身体,转过来看他。
“这里面睡着还不错,就是太硬了、太冷了。”
“阿哥,你往常睡着舒服吗?”
杜若水也转过去看他,四目相对,那双眼睛好似将他一把抛抓起来,他感到灵魂轻若无物,像在下潜,又像在往上飞。
真奇怪……过往这个地方令他感到安心,可也是他觉得最安静最孤独的地方。
如今多了一个纪云镯,一切都不同了。
纪云镯继续说:“下次我给你送枕头和被子来,你好好睡。”
“我爷爷说,小孩儿要好好睡觉,才能长高。”
杜若水脑海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若是他和纪云镯一直呆在此刻,只有他和他两个人,那……真好。
第11章
纪云镯还想在棺材里睡一觉,杜若水哪肯答应,又担心他身体,很快把人逐走了。纪云镯离开后他也没什么可做的,当晚早早就进棺材里睡觉,里头似乎还有几分纪云镯残留下的气味,那一觉他睡得很香,黑暗里罕有的有了色彩,因为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似乎出现了纪云镯……
翌日他是被石青山的到来所惊醒的,这些年来杜若水习惯了睡觉时也保持警醒,过往石青山送来的尸体里有一些行尸,指不定哪天夜里就会起尸——这种情形他也就遇过一两回。因为那些棺材事先都弹好了墨绳,最后也没闹出多大动静。
是以石青山的脚步来到门外他就睁开眼清醒过来,迅速起身从棺材里爬出去,下一刻石青山推开门走进来,也不看他,大步上前去看他睡那口棺材,回过头厉声道:“混账!”他劈手掴了杜若水一掌,杜若水被打得侧过脸,右脸一片火辣辣的疼,嘴里也蔓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你怎么敢!”石青山气得声音都在发颤,脸色铁青,“你让生人进来了?”
“你、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我筹谋了这么久……”
“谁,是谁?”
杜若水垂下眼不应声。
“好啊,好啊,”石青山摇头冷笑,“养了你这么多年,养成了一条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你跟我来!”石青山扯过他往外走,力道大得骇人,杜若水驯默地由他摆布,一路被拖到村子后面的山坡,站在田埂上能将整个村子一览无遗。
“你看看,村里哪家孩子不是四五岁就开始学着做活?每天鸡一叫天还没亮就要起来,日日起早摸黑,风吹日晒,在外要放牛割草给农忙的大人打下手,在家要砍柴烧火做饭,半大的孩子搭个凳子在灶台前就能把一家人的饭给做熟了……这些年我让你做什么了?”
“我供你吃、供你穿,每日饭食还托人一顿不落地给你送到门口,你是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以为都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