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做的,唯有不去惹怒这头拴住他的老虎、让已经脱离正轨的事态越来越荒唐。
方锦偶尔要出去演出。
“我下半夜就赶回来,”临走前,男人抱着他亲了好几口,生怕他不放心,又补充道,“之前那些人我都断干净了。人玉,相信我好不好?”
林人玉已经养成了一个好习惯,无论方锦说什么,只要是和煦语气、商量口吻的,他一律点头,方锦准会高兴。
“我走啦。”
方锦离开后,他照例拖着薄被,挤进角落里那个很小的衣柜。
房间很大,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暴露在方锦的视野中,唯有方锦离开、他躲进这个柜子时,才能安宁片刻。
黑漆漆的小空间里有些闷热,他的肢体与脸颊的皮肤贴在一起,他异常安心地闭上眼睛。
最后一次躲进柜子时,因为睡过了,他被暴怒慌张的男人从柜子里拽了出来。
承受着意料之内的羞辱与怒意,方锦几乎快把他的腕骨扼断了,他也只是默默地淌眼泪。
“你宁愿躲在柜子里,也不愿意见我吗?!”
从此之后,房间里除了塑料水杯,再无任何容器。方锦撤走了床架,席梦思直接铺在地上,他甚至连钻到床底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不要,不要……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不要这样……”
“别想离开我,人玉,你别想!”
受了刺激方锦像是害怕他会长出翅膀飞走,用丝绸缠成的绳索将他五花大绑,他嘴里也被塞上布料。
方锦怕他寻死。他连选择自我了断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不知过了多久,见他没了寻思的打算,方锦才松开他。
之后的日子,他记不大清了,方锦对他的索求变本加厉,他的心不在焉与沉默敷衍还是招致了男人激烈的谩骂。
他偶尔因男人无心的推搡受伤,方锦总是满脸愧疚、为他做细致入微的伤口处理。
他想起报纸上虐待宠物后又哭着给它们涂药水的小男孩。
身上的淤青越来越浅,他的心也下沉到一片冰冷的冻土之中。
他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方锦一直在努力克制向他动粗的欲望。
他明白,方锦的成长环境想必不是他所能理解的。可为什么,承受方锦成长恶果的人,会是他呢?
方锦要求他回馈他这些时日来的付出,他想要他发自真心的笑,以及带着些崇拜的、满足幸福的神情。
他其实已经记不起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时的快乐幸福了。方锦像一把锁,锁住了他所有。
“人玉,笑一笑,好吗?我想看你笑。”
林人玉呆呆地,和方锦大眼瞪小眼。
他笑不出来,急得直淌眼泪,僵硬的嘴还是只能比划出一个凑合的弧度。
方锦不想要凑合。
“林人玉,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意见?你还能不能好了?!”
“我掏心掏肺护着你,想办法逗你开心,笑一下有这么难吗?!”
“笑给我看!”
他被摇得要昏迷了。
他好想求他不要白费力气了,他连如何发自真心地放声痛哭都不被允许,他又怎会笑呢。
他不知方锦现在对他是否有爱,他只知道他怕了。
得不到理想礼物的、长不大的小孩子和他濒临崩溃的宠物两相折磨。他们好像生出了抗性,每天进行着差不多的流程,永远得不到想要的礼物,或者解脱。
又一次激烈的对抗后,男人照常口不择言地谩骂,听到小叔一家的死讯,他惊恐地张大眼,方锦也意识到什么,迅速闭上嘴,他却如发疯的猫一般扑了上去,追问他刚才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方锦安抚好他,锁上门出去做他爱吃的甜点。
忘记自己人生规划的宠物一头朝墙上撞了过去。
寻死前,他最后看了眼方锦放在他床边的花。
浓艳欲滴的玫瑰,倾诉着送花者的满腔爱意。
“林老师?林老师?”
林人玉望着桌上那束花出身,直到学生喊他,他才回过神来:“啊,怎么了?”
“五点半啦,”小姑娘抱起那束红玫瑰,眼巴巴的,“老师,下课了。”
“嗯嗯,回去吧,”林人玉笑道,“情人节快乐。”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着朋友走了。
林人玉在画室里坐了一阵,直到接到方锦的电话,才起身,拎起包。
“今晚去哪吃?”
方锦报了个店名:“订好了。”
这是他回到首美教书的第四年,马上路同学都要留学回来了。他花了四年,和方先生重新谈了场恋爱。
他们分分合合,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美国小镇上的往事改变了他们的人生,他回国后不幸陷入了另一场失败的感情;因过度溺爱而一直逍遥的方少爷,也终于自愿去好好接受治疗了。
这些年来,林人玉不知方锦如何了,他的病愈发悲观,他试过与过去私生活乱七八糟的自己划清界限,心道如此一来,就不会再遇到方锦那样的人了。
他的生活中没了方锦,行事却处处受方锦所限。那个霸道恐怖的男人一度是他心中无法消弭的噩梦。
顾丞君是行事作风与初恋男友全然不同的完人,刚结婚那会,林人玉铆足劲儿想要做好一个好太太,日渐愈合的心理创伤却被丈夫的家人挑开了。
羞于承认自己屈辱的过去,羞于坦言自己在婚姻之初对病情的隐瞒,他有口难言。自律也无法带来幸福的崩溃感吞没了他,他开始自毁。
被伤害的丈夫日渐偏执,顾丞君与方锦的应对措施截然不同,好言好语千方百计地挽留他,无论如何也不放走,他的情绪愈发失控,形如虚设的婚姻陷入无尽的僵局。对于那个带走他的男孩,他既有感激之情,又有无与伦比的负罪感。
好在顾先生无心纠缠,小男朋友体贴又温柔,爱闹腾的小孩子心情比起跋扈的初恋与固执的前夫,路燃可爱极了。
那年五一出差,他心心念念想着大型犬般的小男友,在合作方举办的宴席上,看见了那个光鲜亮丽的人,一如既往的漂亮与攻击性,意气风发,精神状态出奇好。
从方少爷到方先生,从林同学到林老师,他们足足有十年没见过了。
方锦送他回酒店时,他面如菜色,一幕幕惨痛的过往在脑海浮现,一进门他就狼狈地跌坐在地,痛哭流涕地恳求方锦放过他。
“求求你……不,不要过来,救命,救命啊……”
他吃了这么多年的药,还是那个在美国小镇黑屋中被紧缚四肢的可怜猎物。
“我,我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求求你……”
出乎意料地,沉默的男人没有为难他。
“人玉,我只是怕你路上被人欺负,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比十年前成熟许多的声音,他万万想不到,他竟在不可一世的方公子口中听到了正常的尊重与爱怜。
直到他遭遇车祸,方锦才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以赶走燃燃为代价,他再次回到初恋身边。
他不得不承认,曾经满身毛病的大少爷真正成长为了足够成熟的男人,而方锦努力做出的一切,只是想让他明白,他有能力照顾他。
他们真正站在了同样的高度上,一起磨合变好。
路燃留学那两年,顾先生时常找他这个老朋友聊天,旁敲侧击询问方锦的情况。
“丞君,谢谢你的关心,他现在真的很正常……”
比起年轻稚嫩的路同学,成熟稳重、足够有魄力的顾先生才是真正给方锦强烈危机感的男人,尽管顾先生的偏执病也病得不轻,甚至在婚姻存续的最后两年给他带来了莫大的痛苦,但对于顾先生宽厚周道的处理与帮助,仍他无比感激。
他知道对方是出于好意,而方锦也表现出了惊人的大度。
“正常交友嘛,我又不能拦着。”
方锦抱着他,轻声道:“我和他们打过招呼了,如果哪天我又犯病了,请他们拦着我。”
林人玉吓了一跳:“瞎说,你明明早就痊愈了!不准吓我。”
方锦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当日告予顾丞君的后半句话说出来。
他宁愿毁了他自己,也不愿再伤害他的宝贝半分。人玉这些年来因为他遭遇的不幸,他会用余生去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