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五、圆月
在周惜表示并不想看廖春萍留给自己的话之后,姚郑国也没有想要说服他的意思,他先向周惜道了个歉:“没有提前过问你们,就把家长叫过来这件事,是老师的不对。”
周惜摇摇头表示无妨,毕竟他家这样也是很少数的情况,姚郑国没能想到也是正常的。
“不过有两点你妈妈让我务必转告你。一是以后她不会再逼你去做不想做的事了,二是……如果你不想见到她,她也不会逼你回家。”
姚郑国叹了口气:“周周,具体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以后如果你有任何心理压力,都可以过来和老师说的。我不会告诉别人。”
周惜点点头,却并不把姚郑国的话放在心上。他心不在焉地回到座位——旁边的同桌已经不是宋燎,甚至乔深也离他有一定的距离,周惜没有了倾诉的欲望,无精打采地趴在桌面。
开学考变成周惜近期成绩最好的一次考试,再往后的每一次周练和第一次模考,他的成绩都是断崖式的下滑,一次比一次更加糟糕。
像是要就此自我放弃。
即便是宋燎给他辅导,他也仍是漫不经心的模样,笔墨在习题集上倾洒,却没有在脑袋里留下一点印记。
开学考前的日子像是一场虚幻美好的梦境,在廖春萍的出现后被悉数打碎。
周惜也为此辞掉梁相隅那边的兼职,再一次郑重拒绝了对方——可他却不知道该怎样重新开始了,仿佛迷途的羔羊,甚至感知不到外界的其他声音和温暖。
宋燎回去之后被泉瑞玲狠骂了一通,泉瑞玲句句在理,没让他有丝毫还嘴的余地。
烙在周惜腺体上的临时标记也日渐淡去,一切像是突然间回到了原地,却又似乎顺理成章。
宋燎一面准备着考托福和雅思,一面又时刻担心着周惜的状态——他已经试过了千百种自己熟知的哄人方式,可没有一种能让周惜回到之前的模样。
宋燎原本以为离开宋家的周惜会变得更好,却没想到周惜会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似的一蹶不振,他不明白为何是这样的转变,去询问宋秋生,得到的回答也很模糊暧昧。
最后还是泉瑞玲看得透彻,告诉宋燎:“本来血缘关系就不是简单的是非分明能够辩白的,也许周周现在自由了许多,可他终于也失去了这份来自原生家庭的爱。有些东西,有总是聊胜于无……他一定是矛盾的,甚至可能会怀疑自己的选择。”
而明白这些道理的宋燎还是找不到拉起周惜的机会,他看过周惜的每一份试卷——周惜并不是不会,而是压根儿没花一点心思在学习上。
“周周。”
周六的时候,周惜住到宋家去,宋燎在睡前敲响了他的房门。
周惜正在发呆——他最近总是这样一直发呆,背靠着座椅,眼神没有焦点地望向某个地方,有时一坐就是一整个晚自修。
“周周?”宋燎于是又唤他,手指曲着敲了敲桌面。
“嗯?”周惜的目光对上焦,锁定在宋燎担忧的面容上,他放松地笑了笑,“你怎么进来都没有声音的啊?”
宋燎拉过另一把椅子坐下:“是你没有听见,傻乎乎的。”
“干嘛呀?不睡觉吗?”
“不睡。”宋燎突然说,“周周,我们来吵架吧。”
周惜的头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问号:“突然说什么呢?吵什么架?干嘛吵架?”
宋燎不知所措地抬手摸了摸下巴:“或者……你单方面骂我也行。”
“什么啊。”周惜失笑,“我骂你干嘛?喜欢你都来不及呢。”
“可是我想看到你的情绪。”宋燎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这样说,他忐忑道,“我很害怕……好像我马上就会失去你似的。”
周惜忽然目光躲闪地偏过头。
细小的动作在宋燎心里掀起巨浪,恐惧和失重的感觉让他头皮发麻,他激动地抓紧周惜的手:“你……真的想过?”
周惜抿唇:“只是偶尔,不会这么做的。”
“周惜!”
宋燎控制不住地喊出声,很快又隐忍地收敛住情绪,克制地问:“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周惜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理了,他下意识用手指去卷自己的发尾,才发现头发打了结,只好低头摆弄衣角,“宋燎……我觉得我好没用啊。”
“我还是会经常想起和他们在一起的事——是好的那部分——会想到我妈也有高兴地摸我的脑袋的时候;我爸也有突然给我买新鞋子、给我惊喜的时候;我大哥虽然对很多人事都冷漠,但在我初中被欺负的时候会帮我打架;我二哥虽然会欺负我……却也是家里陪我玩得最多的那一个。”
“我是不是很贱?”周惜揪着自己心口的衣服,呼吸急促地弓起背,仿佛难以呼吸,“我、我还是……还是会很想要他们爱我。”
“周周,你看着我。”
宋燎也不安,周惜一秒不看他,他就觉得自己离失去周惜又更近了一秒。
“他们是爱你的,可那不是全部。”宋燎亲亲周惜的手背,又亲亲他的眼睛,“你这样想是正常的,可你也要去想想,如果你回头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周惜思索片刻,慢慢说道:“我会……被拉上我并不想要走的路。”
“那就先走你自己想要走的路,然后再去找他们。”宋燎坚定地握住周惜的手,“相信我。”
周惜不能理解:“到那时候,我不是早就和他们断绝关系了吗?就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问,杳无音讯。”
“印刻在血液里的烙印,也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深刻。”宋燎突然哽咽,脖子上的青筋和他翻涌的内心一样烫热,“周周,只要往前走,路就会自己铺好的。我会陪你,我会陪你一起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