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众生难渡
贺长遥想了想,还是直言道:“对耿平楠的责罚,你可觉得太重了?”
云微一脸茫然,“你罚了他什么?”
这下换做贺长遥愕然起来,“怎么……他没跟你说?”
云微道:“我这几日一直都在滕子阁,就没见过他,怎么,你罚了他什么?”
几人安静地走出三清殿,贺长遥方说:“剔除他的仙脉,面壁一百年,打扫山道上的落叶一百年。”
云微脚下一顿。
贺长遥眼神不定地看着他:“太重了?”
似是怕云微有情绪不好发作,贺长遥又道:“只是剔除仙脉,又没有断他的仙根,若是他愿意,从头修炼也未尝不可,只是这该有的规矩却不能少。”
云微问他:“已经剔了?”
贺长遥道:“还没有,这件事情,总得先问问你的意思。”说完还有意无意地扫了少仪一眼。
云微道:“既然是问我的意思,那按我来说,确实是重了一些。”他略略思索,定言道:“不如这样,废去他在魔界的那些修为,另加五十杖的棍子,面壁扫落叶这些,也都加上吧。”
贺长遥点头,“依你。只是日后,那帮猴崽子可得看住了。”
少仪顿时感觉脸上在发烧,只知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不敢抬眸。
“知道了。”云微笑了一声,已经看出了少仪满身的不安,遂简言几句后便带着他走了。
“之前说的梅子糕,你等身体好些了再做一回吧。”云微漫不经心又提一次,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少仪一定会立刻去做。
少仪眸中一闪而过轻轻的怔然,很快又恢复如常,如他所料那般,笑言道:“我觉得身上已经好了许多了,不如现在就去做。”
支走少仪后,云微满腹的心思才敢慢慢地显露,一路往滕子阁这边来,临近大门时又觉得焦躁灼心。
他踟蹰在这间上了年纪的老屋子前,犹豫半天,却不敢进去。
紧闭的空间太小太压抑,只要一坐到书简之间,他便觉得自己仿佛连气都要喘不过来。
云微盯着滕子阁敞开的大门,忽然觉得好像看到了一张要吞噬他的血盆大口,立刻恐惧地闭上了眼睛,转身就逃。这一路都是飞驰着,他在半道上就腾了空,势如疾风直奔天边。
除了这儿,去哪里都好。
远离昆仑后,云微才将速度减了减,此时漫无目的地驾着云,他迷惘着,又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他低着头俯视着下界的芸芸众生,心头忽然带了主意,拯救苍生一回,他还不知道凡间如今的模样,不如下去散散心也好。
宋国似乎已经灭亡许多年了,云微依着之前的印象回想了一番,似乎现在的凡间,名叫大元?
他落在了清虚观的观院后面,匿着身形慢慢地藏在树丛间,然后再现了形走出来,装成一个上香的信徒。
凡间一晃过了这么些年,昔日香火鼎盛的清虚观如今甚是冷清。他从后院寻着以往的记忆走来,看到墙角处的那丛芭蕉还好好地长着,周围又簇拥着生了好几株。
“道长,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中有愧,又割舍不下,那他……应该全力以赴去弥补吗?”
耳边恍然响起一个声音,他隔着漫漫的岁月,似乎看到了在这里躲雨的自己与少仪,甚至还能听到当时立在此处时所闻的雨打芭蕉声,滴滴答答韵律十足。
云微收回意识,再看芭蕉时,只是淡淡地一笑,复又前行。
大殿里空荡荡的,莫说是香火气息,就连半个人影也没看到。云微仰视一番正中央的主殿,竟然看到那高高供奉的神像上满是灰尘,结满了密密麻麻的蛛网。再看眼前的供桌,皱缩的水果早就枯得只剩下一个发霉的外壳,漆盘里空空如也,就连那最为显眼的功德箱也显得斑驳破旧。
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这里像是荒废了许久,无人管治。
云微觉得有些不对劲,临安富庶,此处虽处于临安城外,但论起商价地势,当不该空闲至此。
他转身便离了大殿,径直就朝观门去,果然看到斑驳的大门上落了锁,上面覆着一层厚厚的灰。
临安,究竟是怎么了?
云微穿壁而出,快步走在城外这萧瑟的古道上,沿路上竟然瞧不见半个人影,直至近两里时才听到有轻轻的哭泣声。
越往前走,哭声就越大,他追着过去一看,有个农妇正在就地埋人,嘴里还在低嚎:“夫君,你走慢些,记得等等我……”
放眼再看,这新冢之后还有不少突起的土堆,想来下面也是埋了一具具尸骨。
一路走来,越靠近临安城,倒卧的流民就越多,他们扎堆在一起,一个压着一个,皮肤苍白,肤无血色。
这些都是已死却无人收尸的苦命人。
不亚于乱葬岗的死人堆就这样停放在入城的古道上,空中更是弥布着一股难闻又呛鼻的恶臭,那是尸体腐烂之后外散的死亡之气。
云微心里既是迟疑,也是怀疑,似乎不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切。这些人,莫非都是因蓝莲之毒才丧命的?
可药君明明调有汤药,凡间怎会这么快就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了?
他放远了目光,看到前面有一间庙,掩映在枝枯叶落的林子下,倒是显眼。
“哧溜——”
入庙去,角落里窝着个邋遢的老翁,双手捧着搪瓷碗正在舔着里面残下的酱汁,看样子是饿得很了。
“吃吧。”他看得心中不忍,变了个大馒头递过去。
老翁一瞧见有吃的,连来人的模样都来不及看,便抢过馒头来狼吞虎咽地吃了。云微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脊,柔声道:“慢些,慢些。”
“唔……”老翁吃得太急,似是被噎住了,云微忙端起手边那只盛了水的碗,用法力快速温了温,送去喂他喝下,继续给他抚背。
“谢……多谢。”腹中有了填充,老翁这才有了说话的劲儿,立刻回头来看施舍他馒头的恩公是何模样。
“公子真是个好人。”老翁受了他这一个馒头,感激连连,一见他的衣着整洁干净,人也长得俊,便问:“你是外地来的吧。”
云微点头承认,礼貌问道:“敢问老丈,城外的那个清虚观,似是闭门多日了,是人去楼空了?”
“哦,你说那儿啊。这年头,自个儿的肚子都吃不饱,又多病多灾的,哪里还有给神仙上供的香火钱?那道观便这样渐渐地没落了,最后只剩三两个道士还守着,天天也是青菜萝卜度日。三年前,朝廷又增收了新税,简直是不拿我们汉人当人啊,日日都是各种名目繁杂的税收。对我们,更是强取豪夺,只当他们蒙古人才是至高无上。”
老翁说着摇了摇头,叹息不止,“想来是观里没有香火钱,又没有人请他们去作法,这便担不起税了。后来又听说他们染了疫病,香客们避而远之怕被染上,越发不敢去进香了,许是求无出路,又不能背弃门楣,干脆闭了观门,自己在寮房里勒了脖子。唉……死了也是自在,这条命好歹还是交给了自己,省得受苦受罪。”
难怪那锁落在了里侧。
“那观门久没有动静,直到后来有一夜,一个偷儿进去行窃,撞到了那几具早就僵硬的干尸,这消息才传开了。官府嫌那地方太僻,民间又觉得那里死过人,不景气,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荒废下来了,方圆一里都不敢有人靠近。”
云微静默许久才道了一声“多谢”,转身离开时,老翁在后面喊道:“公子!去北边吧,做官的都在那儿。你是个好人,你当了官来救救我们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