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酒入愁肠
云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昆仑的。
一路走回芭蕉庭院时，他还在魂不守舍地想着凡间的大雪。
“长煦！长煦！”
贺长遥连喊了好几声，云微才反应过来，“师兄？”
“怎么了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听人说你刚刚忽然就出去了，去哪儿了？”
云微心虚，怕被他看出自己的异常，于是随口道：“也没去哪里，不过是觉得心烦，出去转了转，刚刚突然想到之前去寻药君时，他曾托我转问玖曜一句话，我当时答应了。”
贺长遥顺口一问：“什么话？”
云微简单说了，叹叹气道：“可是后来见到玖曜的时候，他已经彻底魔障了，我便思量着，也没有再问的必要了。说多了，寒的不过是药君的心罢了。”
两人并行着走了一段，云微才记起来要问他：“你找我有事？”
贺长遥道：“也没什么，就惩戒耿平楠那事，都按照你的意思处置了，往后如何，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云微颔首，谢他一声：“有劳师兄了。”
贺长遥摆摆手，“管教弟子么，分内之事罢了，你与我客气什么。”
鼻尖猝然发酸，云微垂下眼帘迅速掩去其间的湿意，装作倦怠的样子道：“这几日天天窝在滕子阁，眼睛都要看花了，我先回去歇一歇，师兄也先去忙吧。”
私自做了这样的决定，如今对着贺长遥待他的好，云微心中满满都是愧疚，已经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人这一生，最怕受了太多的好，而自己却又无力来还。
贺长遥看他眼下果然有些发黑，遂道：“你也别太累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法子的。”
“是。”他淡淡笑过，转身徐徐而行，就怕贺长遥看出什么端倪。
“师父回来了？”
云微回来时正遇上少仪要出门，一见是他，少仪笑道：“刚好，我正要去滕子阁寻你。”
“寻我做什么？”
少仪低头去牵他的手，领着人去小厨房揭开蒸笼，“自然是梅子糕了。”
热雾扑面而来，氤氲的水汽间，蒸笼里躺着一碟白净蓬松的糕点，一个簇拥着一个挤在一起，饱满圆润。
“走。”少仪挥手扇了扇热气，端起蒸碟冲云微笑着，“咱们去外面吃。”
梅子糕软软糯糯，清香扑鼻，味道一直都没变过。
云微小口嚼着，想在记忆深处刻下这个味道，这一时却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少仪见他对着梅子糕发呆，奇怪道：“师父，怎么了？是这次的味道没有做好吗？”
云微摇摇头，又咬一口，“只是觉得这糕，似乎许久之前就尝过，味道好是熟悉。”
“许久之前是多久？难不成在我来昆仑之前，还有谁给师父做过？”少仪只当他是故意逗弄自己，因此也不在意地随口回道：“说不定这就是上苍定下的缘分呢。”
“兴许吧。”云微莞尔一笑，不再多想。
少仪就这样托着腮看他吃，笑吟吟问道：“师父还想吃鱼吗？或者其他别的东西？”
“不了。”云微吃尽手中的最后一口，突然问他：“伤养得如何了？”
少仪先他一步回来，没叫任何人发现，早就调整好了情绪，道：“师父，我一直都准备得很好，若是……若是我被蓝莲控制得太深，你记得，先护好你自己。”
云微看着他，平静道：“现在可以吗？”
少仪干脆果断，“好。”
云微取出神农鼎来立在桌案上，掀起自己的衣袖快速在腕上划了一道口子。
“师父——”少仪再阻拦都已经迟了一步。
“来。”云微定定地看着他，坚持道：“听话。”
这强行续命的法子，少仪不忍拒绝，只好顺从地俯上身，轻轻地去舔他腕间又咸又涩的血，不敢用力吸吮。
云微并起二指按在他的眉心上。
平静的丹腹在此时猛烈一震，少仪脑中渐乱，眼睛开始失焦。
孤魄缠绕着蓝莲的根脉，此时骤然被提，自是要反抗，然而云微的力量霸道又凶悍，容不得它有片刻的抵抗，便将其在一息之间从少仪的丹腹深处剥离了出来，结束了与蓝莲的博弈。
少仪身体一僵，那眨眼的工夫间似是要暴起，可他紧握着双拳，竭力忍着身体里缓缓蔓延的蓝莲根脉，努力不被它把持意识。
云微将指尖的孤魄快速扔进神农鼎中，转身便在自己的腕上又推了一把血，逼着少仪咽下去。
蓝莲根脉顿时止住伸长。
意识重归自己，少仪在彻底醒来的那一刻被口中温热的血烫得泪如雨下，心若万箭穿过，千疮百孔下只余疼痛难忍。
他立刻给云微包了伤处，扑到他怀中轻轻啜泣。
这一生这么长，这一生这么短。
芭蕉叶子在风的律动下抖了两下，像是陪着少仪在一起垂泪。
云微的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上，手掌颇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背，说道：“这段时日可别一个人忍着，身上若是有一丁点儿的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少仪被迫点头。
师徒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坐拥着，良久，云微才抬起他的下巴，故意道：“凡间接了恩客的青楼姑娘都知道回以千娇百媚，我救了你一场，你却吝啬得不愿意笑给我看。”
少仪忍不住扬了扬嘴角，抹着眼泪道：“师父你真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一点也不像你。”
云微在他的头顶上敲了敲，“怎么，胆子大了，敢管起你师父我了？”
“我哪里敢。”少仪小声一句，又拿了一块梅子糕送到云微嘴边，“还是热的，师父先吃，等凉了就不香了。”
云微就着他的手直接吃了，擦擦嘴道：“我徒弟孝敬我的一番心意，凉了也是香的。”
少仪笑着，忽然喊他：“师父。”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