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二人并躺在床上,同时思索着今日发生的怪事。云微偏头看向身旁人,“若是没有及时发现怨鸦幼鸟,或者附在晚聿君身上的是一只老鸦,那会怎样?”
少仪道:“这东西最易在人心绪不宁时侵入,附的时间长了,不但会左右人的情绪,令其喜怒无常,严重的还会患上失心疯,缩减寿命也是说不准的事情。碰上晚聿这种下凡来历劫的神仙,还会毁其修为,能不能重返天宫都难说。”
“那少仪君你呢?”云微脱口而出,“你历劫的时候,是谁帮你揪出了这东西?”
“我那时候……”提及此事,少仪又语塞了。
“你要不想说就算了,我胡乱问的。”云微干笑了两声,在心里骂自己口直嘴快,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个很重要的人。”少仪没有跳开他的问题,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我当时,遇到了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人,他是我的先生,教了我很多东西,只可惜我没有好好地对他,后来……后来……”
“后来他气极了我,也恨极了我,给了我一刀,这一劫就这么荒唐地历完了。”他往云微这边挪了挪,手臂环住他的腰身,脸颊贴上他的鼻翼,“好在那时,我被怨鸦附身的时间还不长,没有毁去多少修为,回到天宫以后,也不过闭关几日就好了。”
神仙下凡历劫,就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经历,单看晚聿这一世的命盘就知道了。云微如是想着,摸摸少仪的后背,“我若是能早出生三百年,说不定还能遇上渡劫的你,若是我那时就能陪着你,你的劫应该也会好过很多。”
“嗯。”少仪喉间哼了一下,声音没什么力气,“是啊。”
次日,云微特地来了一趟陆务观的书房,见他浑身清爽,眼中明亮透澈,一颗紧提的心也放下了。自这日起,云微每天都要找个借口来他书房晃悠一圈,看看他有无异常,风吹日晒,雷打不动。
风平浪静的一年转瞬即过。
云微这日端了一盆菊送来书房,正碰上唐琬进来,问道:“务观哥哥,可以走了吗?”
陆务观理好桌面,对她点头:“走吧。”
云微随口多问了一句:“三公子,你们去哪儿?”
余千九自幼陪着陆务观念书,陆家上下几乎要把他当成半个少爷,三人年幼时也一起玩过好几次,因此唐琬也是将他当做自己的兄弟看待。这时听他问起,倒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说:“易安先生回来了,就是我们小的时候,带我们采菊做过菊枕的那位夫人,你还记得吗?我们想去拜访一下,千九你可要与我们同去?”
夫妻俩以前出门,云微找不到理由跟去,如今既然送了个台阶来,他正好乐得往下走,正要一口答应,又怕真的会遇上什么邪物,自己一个人应对不来,便厚着脸皮问道:“我……能带上思弦一起去吗?”
陆务观夫妻对视一眼,同时笑道:“那我们在门口等着。”
云微一边往自己屋中走,一边借着余千九脑中留下的记忆理了理唐琬口中的易安先生。
唐琬虽称之为“先生”,可实际上,这位易安先生却是个女子。她生于书香世家,娘家姓李,自幼聪颖,才华过人,得到过不少名士的称赞,曾因一首“如梦令”轰动整个京师。后来嫁与门当户对的赵家,与其夫赵德甫琴瑟和鸣,又同时致力于书画金石的搜集。只是后来宋败于金,李易安不得已带着家财南下避难,至建康时,赵德甫又因病而逝。
金人继续南追,李易安只好孤身一人携带着所剩不多的书帖文物再次辗转,至山阴时,被一户好心的钟氏人家所留,因才名在外,得到过不少士人的拜问。
陆务观那一年才六岁,与唐琬和余千九在陆家的秋菊宴上见到了李易安。李易安见唐琬生得精巧可爱,又聪慧懂礼,像极了少时的自己,便收她做了女学生,亲自教以诗书礼乐。后来,李易安再嫁,却所托非人,更是走到身陷囹圄的地步,幸得亲友相助才逃过一劫。
唐琬出嫁那日,她代行母职,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出门。直到上个月,她才彻底从临安搬回了山阴,预备守着这唯一的学生度过余年。
云微带着少仪过来时,大门口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三两步爬了上去,回身又来牵自己如花似玉的小娇妻,陆务观看在眼中,玩笑道:“从前问你妻室之事,你都以读书要紧这几个字来堵我,如今再看,这话早飞天边了吧?”
唐琬掩口而笑,云微立刻反唇相讥,“还说呢,夫人前几日问你为何日日晚起,你扪心自问,前一晚真的是读书读得太迟了么?”
陆务观瞬间就坐不住了,偷偷一看身旁的妻子,见她也羞着脸垂了头,顿时对云微又好气又好笑,话不经脑就说了一句来压他,“传宗接代难道不是头等大事?”
此言一出,唐琬的脸红得更厉害了,气得要跺脚,瞪他一眼,“呆子!这也是可以随便说的?”
少仪一直一言不发地瞧着唐琬,面上风平浪静,心底里则一直回想着她的脉象。
唐琬见他盯着自己看了许久,疑惑道:“思弦,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还是今日的妆有些奇怪?”
少仪摇摇头,微笑道:“少夫人生得好,配上什么妆都好看。”话音刚落,外面打马赶车的车夫就道:“公子,少夫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