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秋和静好
云微带着少仪先下了车,陆务观夫妇紧随其后,唐琬随手理了理鬓发,敲了几下有些破败的木门,喊道:“先生!”
咯吱一声门闩响后,斑驳陈旧的双门往里面一沉,走出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这与停留在余千九记忆中的李易安相差甚远,若不是唐琬亲昵地去挽她的手,云微一定不敢随便认。
虽已年过花甲,可她看着倒还矍铄,更是和蔼地对陆务观点点头,望向云微时,则略显惊讶,“你是千九?”再一看他身边之人,摇头感慨,“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当初你才那么一点儿,如今都已经成家了。”
少仪对她一福,并不多语,云微也对她一揖,莞尔道:“先生近来可好?”
“我一切都好。”李易安微微笑,领着几人进了院子,云微左右一看,这院子虽然不大,却养满了各式菊花,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顿时激得人浑身一轻,连目光都明亮了不少。主屋的檐下,还用端正的正楷写着“易安居”三个大字。
唐琬赞道:“看来看去,也就只有先生这里最有意境。”
虽已进秋,可白日里依然暑热袭人,李易安在院子里搭了凉棚,下面置着一方茶案。她邀四人坐下,手里煮着茶,嘴上说道:“入了秋,能够看的也就只有菊了。”
唐琬回忆道:“我还记得少时和先生一起采菊,后来给娘做了一个菊枕,娘说夜里睡着,闻着香气也觉得踏实。”
李易安道:“我这院子后头的田道旁有好多白菊,你们若是还有兴致,再去采一些就是。这花开在风中,再迟几日就全没了,摘回去入药、做点心、做枕囊都行,总比迎风谢了要好。”
少仪便偷偷地扯了扯云微垂下来的袖子,朝院墙外努努嘴。
“去吧,去吧。”这小动作堪堪落在李易安眼中,她呵呵笑着,“看着你们这样和睦,我倒像是看到了我和德甫从前的样子。这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念旧,当年我嫁给德甫不久,他就要外出远游,我给他写了一句”东篱把酒黄昏后”,现在再看,可不就是这院子的模样么?”
“先生……”唐琬怕她伤怀,才喊了一声就被打断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了还在汴梁的日子。”
她一边对着几人挥手,一边起了身往屋里去,笑道:“老婆子骨头不行了,还是去备午膳吧,许久不见了,琬儿,咱娘儿俩待会儿喝一杯。”
如此倒也不觉忸怩,少仪拉着云微就出了院子,顺着蜿蜒的小道一路走,一路摘着盛放的白菊。云微看他低头弄菊,情不自禁道:“这日子过久了,只怕到时候回了天宫,我会忘了你原本的模样。”
“你若是喜欢,我们以后隔三差五就来凡间住上一两年,反正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天宫里没那么多神仙故意去犯错,天规也不是日日都要修订,误不了什么事情。”少仪抖了抖竹篮里的白菊,看这量也差不多了,便牵着他在田道上随意走着。
前面出现了两个背影,隐隐地还传来说话的声音,云微竖起耳朵一听,正是陆务观在吟诗:“……采菊作以鸳鸯枕,留得清香赠美人。”
唐琬拍手笑道:“写得好!我回去了就誊进蕙仙集,等到五十岁、六十岁,守着儿孙的时候,也拿出来给他们看。到那时,我就说,这是你们祖父年轻时候写的诗笺,他那时候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可不是现在白胡子白发的丑样。”
“好——”陆务观拉长了声音,牵着她慢悠悠地往前面走,“等到了那个时候,我再给你写菊诗。”
“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了,云微想起命格星君为唐琬造的命,不免叹息。
少仪牵着他转了个方向,与陆务观夫妻背道而行,“人各有命,晚聿下来历劫,自然不能让他事事如意。前半生过得坎坷,后半生就好多了。”
“哪里好了?”云微说道,“日日思妻,空守着几个孩子,既当爹又当娘,还被派往蜀中任职,那地方山高路远的,实在是……”
摇摇头,他已经说不下去了。
田园风光看了一整日,四人乘马车回府时,天边的落日只剩下了一个尖儿。第二日依旧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少仪起身后就开始忙活,端了簸箕出来晒菊,事后又填了栀子、黄芩等几味药材,缝了一对鸳鸯枕。
云微从头到尾看他做着这对枕囊,不大能理解,“做这个干什么?还怕生了疾要治病不成?”
少仪摆弄着手中的枕囊,给它们套上干净的枕套,忙得头也不抬,“别人的郎君有,我的郎君也得有。”
余杨氏端着锅子过来,正好听到这话,心里欢喜得紧,连说话也是轻言慢语,“思弦啊,来,先来喝碗汤。”
云微先凑过去看了一眼,闻到那又苦又涩的味道时,皱眉捏起了鼻子,往后退了几步,问道:“娘,这是什么啊?我闻着就要吐了,怎么能给思弦喝呢?”
少仪将套好的双枕摆放在床上,端正地站到云微身后,听余杨氏道:“这是前几日,夫人替三少夫人求的一味偏方,喝了以后就能有喜。我昨日见着夫人命人去给三少夫人送了一碗,便也求了方子,自己熬了这么些。”
这药乌七八黑的,闻着都难受,喝下去只怕要连胆汁都吐出来,云微遂将少仪往身后护了护,对余杨氏傻笑道:“娘,您别急,这事得循序渐进……”
“你别多嘴!”余杨氏打断他,儿子儿媳成婚一年还没有半点动静,她怎能不急?说话声中已经舀了一碗出来,对思弦招招手,“这方子我特地去药堂问过大夫,都是些补药,娘怎会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