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昏暗,瘦弱的孩子警觉的缩在角落里,一双眸子满是凶恶。
像个强撑凶狠的小兽。
关伯急忙说道:“江刹!九公子是来救你的!还不赶紧行礼?”
江刹看了关伯一眼,眨巴着大眼睛看了黎淮一会儿,看向黎淮的眼眸时,似乎有了些羞涩柔软的笑意。
他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有些不情愿的喊了句:“……九公子。”
江刹生的五官深邃漂亮,年纪虽小却透着一股子英挺。他只穿了一件粗布单衣,墨色的头发扎在脑后,刘海杂乱却遮不住那双闪闪发亮的瞳眸。
黎淮玩味的勾了勾嘴角,觉得这小孩儿长得挺符合自己心意的。
他示意关伯出去,然后半跪在江刹面前,柔声问道:“叫什么?”
江刹胆大的打量着黎淮的脸,直直的望向黎淮的眸子道:“江刹。罗刹的刹。”
黎淮微微一愣,没忍住笑出声来。
江刹恼羞的红了脸,恼道:“有什么好笑的!你的名字肯定比我还好笑!”
黎淮抬手揉了揉他的头,眉眼弯出温柔的弧度,眸中的温润如同轻柔日光。
“你小小年纪,皈依罗刹吗?”黎淮哭笑不得,“是宝刹的刹,这名字是要你一心向佛!你可真是个小傻子。”
江刹愣愣的看着他,突然口无遮拦的说道:“你叫什么啊?你长得真好看。”
黎淮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可被这么个孩子直白的夸赞,一时有些愣神,脸上发热。
“……黎。黎淮。”黎淮平复了一下心情,“黎民的黎,淮水的淮。”
“师父说,淮就是最清的水的意思!我师父最喜欢淮这个字了!”江刹亮了眸子,抬手比划了一下。
少年特有的活泼灵动,一览无余。
黎淮不自觉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问道:“江刹,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在这柴房里?”
“我知道啊!”江刹仰了下头,撇了嘴,“两年前王妃在普化寺上香时,在挂满红绸的百年菩提树下,对贤王一见钟情。但是贤王早已心有所属,王妃去求她的姑姑,也就是当朝王后,一道赐婚的圣谕,强行嫁了进来。”
人们都喜欢才子佳人的故事,哪怕是爱而不得。
黎淮嘲讽的笑了一下,他再清楚不过:那日何聿晚非要带着他去菩提树下挂红绸,根本就是等着岑清夏出现。
向来散漫的何聿晚头一回认真的写红绸,写了半炷香的时间,就为了等岑清夏来,然后一切利用便顺理成章。
江刹求夸奖的望向黎淮,继续道:“我都知道的,可是师父说武功是要用来保护家人的,王妃扔东西打了关伯,关伯对我好,我就应该保护关伯,所以我就推了她。”
黎淮愣愣的看着江刹,无奈的笑了,问道:“你怎么知道关伯是真心还是假意?”
江刹被他噎了一下,赌气道:“对我好就是好,跟师父一样对我就是好,我当然知道啊!你这人怎么这么多事儿啊!”
黎淮一下子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
他在权力的明争暗斗中斡旋了这么多年,竟然忘了真心实意是个什么东西。
真情啊,温存啊,都变成了太遥远的东西。
夜凉如水,月色清寒,世人来了又去,只有他痴傻的死守一份誓言。
就连那日普化寺祈愿,他都只写了那一份诺言。
许君平安顺遂,予君清平山河。
为了这一个誓言,他什么都没留下。
“王妃要杀了你,若是不想死,就跟我走吧。”黎淮回过神来,敛了笑容,“以后我就是你主子。”
江刹眨了眨眼睛,问道:“去哪里啊?”
黎淮淡淡一笑:“去那无上之地。”
江刹偏着头想了想,又问道:“那里不会死人吗?”
“那里都是死过几次的人。”黎淮笑着用斗篷裹住江刹,把他抱起来朝着柴房外走去,“但是你今天不用死了。”
江刹环住他脖子,小声问道:“那明天呢?”
“明天啊……”黎淮正了正江刹身上的斗篷,“明天谁说了也不算,不是吗?”
江刹似懂非懂,索性缩在黎淮的怀里,狠狠的嗅着黎淮身上清凉的冷梅香气。
丝丝缕缕的冰凉气息萦绕鼻翼,甚至要缠绕到心上。
江刹昏昏欲睡,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华美奢靡的雕梁画栋,精致的铜铃下面坠着垂地的七彩流苏,琉璃宫灯在朱红的墙和青色的砖上投下灵动的花纹。
梦里有细细密密的雨落在他的脸庞,有雨水从那个人的脸庞上无声的滑下来,秀气的眉梢有一丝未擦拭干净的艳红。
梦里他睡在凉爽的冷梅香气中。
梦里那人的肌肤冷玉一般洁白冰凉,梦里那人的身体柔软却又有力,梦里那人的眉眼干净得一尘不染,恍若谪仙。
他知道梦里那人的名字,这让他心满意足。
淮。
这世上最清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