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之暮
氐宿城的寻欢阁又叫死人欢。
暗室之外,纸醉金迷。
暗室之内,斧钺汤镬。
黎淮两手分开,用铁铐锁了,吊在石墙上。
他半跪在地上,上衣早就脱了去,精瘦的上半身皮开肉绽。他墨发沾满血污贴在身上,苍白的手指沾着粘腻的血液握紧了冰寒的铁链。
“……多少下了?”何聿晚摩挲着手里的扇子,漫不经心问道。
将骊早就心有不忍,急忙道:“主子,已经三十鞭了。”
何聿晚抬眸,冷冰冰的扫了将骊一眼,冷笑道:“本王问你了?”
将骊立刻低了头,气息微弱的黎淮手指微颤。
“……咳……三十。”黎淮吐了一下嘴里的血,艰涩开口。
他低着头,墨发被汗水和血水打湿,遮掩了他淡漠的眼眸。
何聿晚静静的望着他,握紧了手中的扇子,冷笑道:“忘悲倒是个硬骨头,一句求饶的话也不说。”
黎淮低着头,不再说话。
将骊恨不得替他求饶,急得干瞪眼。
何聿晚起身走到他身前,抬手揪住黎淮头发逼着他抬头,似笑非笑道:“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不知。”黎淮细密的睫毛颤抖,声音微不可闻,“……属下不过是一时不忍心而已。”
黎淮脸上沾着鞭子甩上的血迹,此时他气若游丝,瞳眸涣散,眼角眉梢的艳红有几分惊人的媚态。
何聿晚微微愣神。
“不忍心。”何聿晚用丝绢细细的擦着他脸上的血污,“在这宫里,不忍心就是最大的错。”
黎淮被他捏住下巴动弹不得,分开吊起的双手死死的抓住了铁链,青色的血脉在白皙的肌肤下清晰可见。
何聿晚动作轻柔的擦着他脸上的血污,却独独留下眼角处的艳红。他默不作声的打量着黎淮,眸中似有异样的情愫涌动。
黎淮如坠寒窟,他想要躲开何聿晚的手,却又被何聿晚更为粗暴的把脸扭回来。
“仔细一看。”何聿晚不明含义的笑出声来,“忘悲你倒是和左之暮像得很。”
左之暮,字思淮。
钦天监监正,常年于银台闭关观星。
人人皆知眉梢朱砂左监正,却没几个知道左之暮之名的,就连王君都没见过他几次。
谜一样不问世事的人,何聿晚如何见得,以至于念念不忘?
黎淮心念一动,突然想起岑清夏的询问。
那他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何聿晚心心念念的,竟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左之暮。
黎淮微微变了脸色。
何聿晚似乎觉察出自己的失态,难得恼火的给了黎淮一巴掌,冷笑道:“本王还真是气糊涂了,一个低贱的奴才而已,怎么配和左监正相提并论。”
黎淮被他打得偏过头去,低头用头发遮掩了自己眸中的厌恶和愤恨。他强压下心中的郁结,无声而缓慢的吐出一口粘稠的血液。
何聿晚最讨厌他这副死活不吭声、软硬不吃的样子。
他烦燥的皱了眉头,一时兴起道:“找件紫衫来,本王倒是要看看九公子到底有多像左监正。”
黎淮浑身一僵,将骊急忙解开了黎淮手腕上的铁铐。
黎淮早就没了力气,闷哼一声摔在地上。
“……不劳贤王费心。”黎淮趴在地上,满是血污的墨发散了一地,十指扣着石砖收紧,“我不是左之暮,我是黎淮黎忘悲,黎家九公子,左之暮是左之暮,我只是黎淮而已。”
黎淮的十指在青石砖上留下十道暗淡的血痕。
将骊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劝道:“黎淮你是被打糊涂了吗!谁给你的胆子忤逆主子!”
何聿晚头一回见着黎淮顶嘴,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踩上黎淮收紧的十指,笑道:“都说九公子八面玲珑,看来也不怎么聪明啊。”
黎淮依旧十指紧握,咬着牙没吭声。
何聿晚冷了脸色,挪开了脚蹲在黎淮身旁,抬手轻轻把黎淮脸上的墨发理开。
“不过是穿件衣服而已。”何聿晚用食指重重的抹了一下黎淮脸上的血液,“若是借此讨好本王,便不用过这种人人踩在脚下的奴才日子。九公子会不知道?”
“你便辱我、笑我、轻我、恶我,我受着。”黎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但这身子这魂灵都是我自己的,我黎淮便是死……也绝不做他人替身承欢身下。”
何聿晚着实被他突然的决绝惊了一下。
从来没有活人敢忤逆贤王。
“好。好。有意思!”何聿晚怒极反笑,他甩手走出暗室,“将骊,就这么把他扔出寻欢阁,你不愿意换衣服,索性也别穿了,就这么走回长欢宫去吧。”
将骊还想求情,站在暗室门口的何聿晚回过头来,笑得血腥恶劣。
“今儿个黎漠进宫,约莫着这时候也该经过寻欢阁了。”何聿晚眸中闪着狠厉的光,“正好也看看他这个收养的好弟弟,低贱成了什么样子。”
黎淮只觉得胸口一阵锥心的疼痛,跪趴在地上咳出一口血来。
何聿晚远远的看着他暗色的血液从白皙的指缝间粘连落下,眸色冷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