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淮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四下张望一番,装作无事的样子走出高台的阴影之下。
刚走出没几步,黎淮心念一动,转头望向一旁桂树后,漆黑的眸子一片冷厉。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黎淮冷声道,“出来!”
桂树歪仄的倚靠在朱红色的宫墙边,阳光斜斜的落下交界分明的光影,高大的朱红墙上,一枝繁茂低垂的桂树枝的探出头去,在清风中微微晃动。
黎聿怀敛了眸子,某种的狠绝被细密的睫毛遮掩,他甩袖,袖中的匕首亮如星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极亮极冷的白线,飞速钉入黑暗中,发出“嗡嗡”的尖啸。
黎淮向前几步,正待说话,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气息不稳的喊声。
“哥哥!”何聿晚心有余悸的从黑暗中摔出来,满脸眼泪的望向黎淮,“……阿淮哥哥。”
黎淮脚下不稳,身形一个踉跄。
何聿息想来是被吓得不轻,身上被汗水打湿,暗色的袍子贴在身上,墨发湿漉漉的贴在少年白皙的脸庞上,一双眸子浸满了水,委屈的落下泪来。
何聿息自己爬起来,站在昏暗中,委委屈屈的望向黎淮。
黎淮快走几步想要抱起何聿息,却又想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黎淮停下了脚步。
若是他刚才的所作所为,息儿全都看到了怎么办?
黎淮一时间心乱如麻。
息儿断不能灭口,自然也没办法教他隐瞒,黎淮要教何聿息正直,可他这所作所为,算什么?
这样他对息儿所有的教导,全都显得荒唐可笑。
黎淮一时间像极了不许孩子喝酒,结果自己偷喝酒时被孩子发现的倒霉爹娘。
黎淮不敢上前,于是小心翼翼的站在光下,始终不敢迈步进入何聿息所处的昏暗之中。
何聿息站在桂树遮挡出的阴影里,瑟缩的呆在划分明暗的那道分界线内,狼狈的望向黎淮,似乎害怕一旦迈出,就会失去眼前的人。
黎淮站在日光下,沉默的望向何聿息,不知道该说什么。
相差九岁的两人站在朱红色的高墙和金灿灿的桂树前,站在七彩的琉璃瓦下,站在无数铜铃和流苏旁,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一明一暗,相视无言。
“阿淮哥哥……”何聿息用袖子徒劳的擦着眼泪,“我怕。”
黎淮一时心软,迈步走进昏暗之中,缓缓走到何聿息面前,这才想起来自己高出太多,于是只好半跪在他面前,抬手给他擦着眼泪,柔声哄道:“莫怕莫怕,阿淮哥哥在。”
“息儿你……呃,息儿你为什么在这儿?”黎淮小心翼翼的问道。
何聿息静默的望向他,黎淮错觉般看到了失望与嘲讽。
“息儿在宴席上弄湿了衣服,害怕阿娘责备,于是想要自己弄干。”何聿息死死的抓住了黎淮的手腕,“哥哥为什么要杀息儿,是息儿做错什么了吗?”
黎淮连忙摇头,否认道:“不是的,不是的,是,是哥哥……是哥哥做错了!”
何聿息低下头擦了擦眼泪,借着衣袖的遮掩,勾了勾嘴角。
何聿息扑进黎淮怀里,蹭了蹭眼泪,委屈巴巴的说:“哥哥不要离开息儿,息儿很听话的,息儿什么都不会说的……”
莫名的,黎淮似乎听出一丝威胁的味道。
可是这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黎淮低头望向何聿息,到底是心软的说道:“息儿不怕,哥哥带你回去换衣服好不好?”
何聿息抱着他,抽泣良久,委屈的问道:“哥哥真的不会离开息儿吗?”
黎淮微微一愣,半敛了眸子道:“在你长大之前,阿淮哥哥都不会离开你的。”
何聿息暗色的瞳眸中闪过一丝冷意,他继续问道:“你保证!”
黎淮抱起何聿息,心软的点头道:“我保证。”
何聿息任由他抱起来,然后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用力嗅着黎淮身上的冷梅清香。
似乎这样就能把他永远留在自己的记忆和心中。
他是积年累月的彻夜寒凉中,唯一的光与暖。
永无尽头的压抑绝望里,他是唯一的璀璨。
绝不可以失去。
黎淮和何聿息走远后,一个略显老迈的身影从昏暗中走出,缓缓望向黎淮和何聿息走远的方向,长长的叹了口气。
“哥哥。”何聿息用指尖轻轻碰上黎淮的脸庞,问道,“哥哥你脸上为什么有墨迹啊?”
黎淮愣了:“什么?”
“喏!你看!”何聿息再次天真的笑了,“你脸上有墨迹哦!原来哥哥写字也会写到脸上啊!”
黎淮愣愣的看着何聿息手指上的墨迹,缓缓红了脸庞。
黎淮知道何聿晚为什么一直看着他的脸笑了。
黎淮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