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就把矮榻上的桌子掀了,茶具哗啦啦碎了一地。
将骊抖了一下,心疼死桌子上的昂贵茶具了。
“大早上的就来恶心我!怎么?我阿娘死了,我就应该和没事人一样吗?”鹤丘聿晚想来是真恼了,从不离手的扇子也扔了出去。
将骊小声道:“主子……您今天还要给黎淮把脸洗了……”
鹤丘聿晚一脚把一旁的盆栽踹倒了,洒了一地的土。
他骂道:“洗什么洗!黎淮也不是个好东西!老子防了他半天,还不是让这小子钻了空子?!那个狗屁裴星默不是说下辈子吗?让他下辈子去洗吧!”
将骊有些无奈道:“主子,也许真有下辈子,属下就一直等着呢。我阿姐说下辈子她一定活得长久,然后天天给我做莲子粥。”
将骊他阿姐在他七岁的时候得了痨病,撒手去了。
将骊就这么一个亲人。
何聿晚静默了下来。
他从榻上坐起身来,愣愣的坐了一会,也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梅花项链,细细的摩挲着那个白玉梅花。
他轻声问道:“黎淮还在外面?”
“还在外面跪着呢。”将骊有些不忍心的皱了眉头,“主子……雨挺大的……”
也不知是因为前一句还是后一句,何聿晚一时失神,梅花吊坠落下,红编绳晃动不安。
殿外雨大了起来,雨声愈发震耳欲聋。
黎淮跪在雨里,跪了好久。
他的衣袍偏大,头发和衣服都颓唐的贴在身上,拖在水里。白衣被雨淋得透彻,膝盖泛着血液的红。
何聿晚在黎淮面前半跪下,把伞偏到黎淮身上,轻声道:“九公子来作什么?”
黎淮早就没了力气,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体两侧,轻声道:“……来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何聿晚装模做样的皱了眉头,拿扇子抵住黎淮的下巴,抬起他的头说道:“什么救命之恩?九公子说的话,本王怎么听不懂呢?”
黎淮顺从的抬起头,半敛了墨色的眸子望向他,湿润的睫毛微微颤抖。
他忽地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若非殿下抹黑奴才的脸,以奴才的姿色,想来得到王君恩宠轻而易举。”黎淮声音喑哑,嘴角微微流出血来,笑容却灿烂得滴水不露,“奴才自知不配,到那时自然要以死明志。”
黎淮生得漂亮,黎淮自己清楚。
这漂亮有多危险,黎淮也清楚。
何聿晚可以在他的眉稍点上血红,王君又如何不能在他眉间点上朱砂?
到时王命难违,黎家在黎淮身后,黎淮若不想沦为替身玩物,只有自戕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何聿晚还从未见过黎淮露出这般虚假的笑容,像个妩媚的面具,他突然就对黎淮这种笑容感到恶心。
何聿晚用扇子拍了拍黎淮的脸,问道:“所以九公子,要如何报答本王?”
黎淮在大雨中望向何聿晚,脸上也不知是泪是雨。
“我来……”黎淮握住何聿晚的手腕,“做您的狗。”
黎淮的手很凉,犹如他十二年孤身挣扎的寒凉堆积而成,凉的痛彻心扉。
凉的何聿晚手都木了。
何聿晚讨厌这样的黎淮。
太冷。
何聿晚抬手就把扇子甩了出去,恼火中在黎淮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微微渗出血来。
他掐住了黎淮的脖子,咬牙切齿道:“可九公子这条野狗,太喜欢咬人了。”
黎淮敛了笑容,闭上眼睛紧绷了嘴角,良久,他睁开了眼睛,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容。
他双手搭上何聿晚的手腕,死死的握住,甚至指甲已经掐进他肉里。
寒凉异常的手让何聿晚心里一惊。
“野狗。”黎淮直直的望向他,眼角却无声的落下一滴泪来,“也是不咬主人的。”
何聿晚静静的给他打着伞,良久,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泪。
黎淮从何聿晚的怜秋殿出来的时候,如同失了魂灵的琉璃。
他面对着永无出路的黑暗,躲过一个陷阱,又掉进另一个无底洞。
他太累了。
他浑身冰凉,却不觉得冷,他只觉得累。
他没有力气,只是麻木的走着,松垮的外衣拖在水里。
不停的有侍女侍卫从他身边走过,匆匆忙忙,指指点点,可他低敛了眸子,浑然不觉。
也不知道是走了多久,他抬头,愣愣的看着长欢殿阔气的宫门,僵硬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他走进长欢殿,关上厚重的大门。
月白色的外衣被他扔在水里,无声的被雨水打平了褶皱。
【作者有话说:[墨阳风俗集录]灵台郎,钦天监官员。
监正下属,左之暮云游之时,由春夏秋冬中五位灵台郎管理钦天监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