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眼疾
当他睁眼醒来,已是翌日午时。
幽暗狭小的房间,一张方桌,一铺床榻,一节衣柜,这是回到自己房间,湛蓝色粗布被褥盖在身上,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褥子略带潮气的味道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身体稍稍挪动,后方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才猛然发现自己是趴在床上,陡然想起昨晚在太湖边发生的情事,痛心的同时不禁羞红了脸,犹记得宫主性起时自己昏了过去,不知道他会否已经发现了他瞳色异于常人。
他心如擂鼓,暗自回忆半晌,却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的暗部,门外一阵脚步声将他思绪拉了回来,来人并未叩门,直接推门而入。
秦怀玉肩负铁木药箱,清秀的眉目,高额束发,身着淡蓝色长衫,腰间坠着一枚紫玉,细长的流苏随着他的步子摇摆。
夜影愣了愣,脱口而呼:“秦医师。”见他将药箱放置桌上,似乎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面色羞红不安道,“你怎么来这儿?”
“夜里三更天,宫主派人去春之苑寻我,说你受了伤。”秦怀玉目光在药箱里穿梭,不紧不慢道。
继而取出一黄一篮两个碎花瓷瓶,颦眉瞥他一眼,“宫主精通医理,何须你来操这份闲心,苑里那帮子木头也是真蠢,竟然听了你这外行人的话,一大早给他送补药,要我说你这是自作自受,好端端地招惹他作甚?”
“秦医师莫要处罚他们,是我执意让他们这么做的,我也是看宫主平日里操劳,对房中之事有心无力,宫主今年二十有三,也该留个一儿半女,所以才想出这么个办法。”夜影耷拉着脑袋,颦眉低声道。
秦怀玉挑眉,沈若君肾虚?自己作为掌宫医师怎么全然不知,哑然看向脸颊通红的夜影,饶有趣味嘲谑道,“谁与你说的他有心无力?”
夜影讷讷回答,“……未央宫的人都知道,难道秦医师不知?”
秦怀玉笑了笑,故意调侃他,“宫主是有心无力,还是勇猛如虎,昨晚影子大人不是清楚的很吗?”
“嗯?……”回想昨夜的意乱情迷,夜影埋着脸,恨不能将自己闷死在枕头里。
秦怀玉掩面轻笑,看他并无大碍,便也放心了,将手中伤药放在桌上,叮嘱他,“黄瓶擦外伤,蓝瓶是用来抑制你身上的媚气,只能月圆时分应急,不可多吃,宫主染了风寒,我还得去趟青鸾殿,就不多待了,你好好养伤。”
“多谢秦医师,只是不知宫主有没有发现我的身份?”
“没听他说起,应该没有吧,他的心思极难捉摸,今后可别再去招惹他了。”见他黯然垂眸,停顿了一会才道,“你守护了他十一年,再大的恩情也足以偿还,若是有可能的话,你还是离开未央宫吧。”说完留下东西,提着药箱便匆忙离开。
夜影颦着眉若有所思,怔望着那两个小瓶子,十一年了,或许也该离开了,再继续留在未央宫,真不知道,他们最终会走到哪一步。
十六年的羁绊,就此画个句号吧。
药膏疗效显著,擦着清清凉凉,不一会儿那疼痛便消退大半,他起身穿上墨色常衫,收起药瓶。
蹒跚走出房门,头顶的天空湛蓝如洗,天际漂浮着棉花团一般的云朵,暖阳当空却并不灼热,山谷深处送来阵阵微风,这般天气极为舒适。
他颦眉黯眸心中并不欢喜,想来今晚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暗部设立在临靠秋之苑的偏隅,与之仅有一墙之隔,出了暗部,穿过垂花门,他跳跃飞踏爬上内院大青树上端一处枝丫。
隔着重重遮挡,依稀可以看到沈若君黑发披肩,正在凝神思索,肩上披着件雪色轻裘,端坐在矮桌前提笔写着什么,明月在他近旁伺候着,不时端茶倒水。
见沈若君伸手遮捂口鼻,肩头因咳嗽抖动了两下。
夜影颦眉自伤,看来是前几日的风寒之症未消,昨晚一番操劳,行事之处又靠近冰泉,邪寒侵体,以至风寒加重。
都怪自己多此一举,才闹出这荒唐一幕,秦怀玉说的对,自己就是自作自受。
但今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他要离开了,这会是他见他的最后一面。
忽然瞥见身后一道身形闪过,夜影目光微动,随即收敛神色恢复平常那般漠然,站立在枝头,目光掩饰般的望向天际。
“就知道你在这儿。”夜风身形一闪稳稳落在另一侧枝干上。
听见夜风轻声之语,他才故作恍然般转过头,见夜风神色轻松,浓眉大眼笑起来如冬日暖阳,方才那心底的阴郁被一扫而空。
“你怎么来了?”
夜风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小包,递了过来,“看你走的匆忙,还没吃饭吧,给你弄了个鸡腿,你放心没有放葱蒜姜,还油花花的呢。”说着舔了舔手上的香油。
“不吃葱蒜姜这么小的事情,你竟然还记得。”夜影伸手接过那鸡腿,一边说话一边拿鸡腿凑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没放姜的鸡肉腥气颇重。
“那当然了,认识的人里,不吃葱蒜姜的,除了宫主便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