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黑渊
沈若君的脸仍是冷漠的样子，脚步匆忙，抱着夜影的双臂却异常沉稳。
青石铺垫的大路在各苑之间铺展，两侧亮黄的银杉叶落零星，遭其踩踏成泥。
秦怀玉紧紧跟在后头，看着面白如纸的人儿，身上白净的肌肤宛如干皱的白抹布。过了冬苑接着便是秋苑，见沈若君直接转进苑门，他上前一步拦住去路。
沈若君冷眉怒视着他，“你敢拦我？”
“我并非有意阻拦去路，只是影子此刻生死垂危，若及时救治尚有一线生还的可能，春之苑药材一应俱全，且有温泉疗养，最为适宜治病养伤。”
秦怀玉说的急切，见沈若君沉着脸，似乎在考虑，赶忙又补充一句，“恳请宫主将夜影交给我，我定会全力医治他。”
宫中衣食药物皆出自春之苑，把人放在那确实最为稳妥，但……
静静凝望着怀里那张惨白的脸，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妥协，咬着牙关沉声道：“那你有几成把握救得了他？”说话的语速比往常快了些。
大概，应该，可能，“四……三成……”秦怀玉不大确定地说道。
沈若君给了一个白眼，即刻冷着脸揶揄道：“好一个医圣，连一半的把握都没有，还敢妄想从本座手里把人带走，给我滚开。”
“你言外之意是要亲自动手？”话未说完，眼看人已经进苑，秦怀玉愣在原地，惘然看着沈若君火急火燎抱着人怒冲冲离开自己的视线。
抬头看向院墙上青鸾殿露出半截高檐勾角，秦怀玉英俊的脸浅露淡若无痕的笑。
他到底还是心疼你在乎你的……
沈若君抱着已陷入深度昏迷的人儿，急步冲进玉溪殿，看也不看一眼旁人大喊道：“提温水来。”
“要快。”
匆忙赶到殿前的明月赶忙吩咐下去，但却心中疑惑，主子性子清冷且有洁癖，自小排斥与旁人有身体接触，在身边伺候十八年，连手指都不曾碰过一次。
那被紧紧抱在怀里的人，一身臭不可闻，看着也是一副陌生面孔，宫主为何如此看重？
此时她尚且不知沈若君怀里的人，正是常被处罚的暗卫首领夜影。
暗卫刚组建时无需遮面，第二年自夜影闯过九重十关后，沈若君当即下令，所有暗卫蒙面当值，尔后便无人见过他们的长相。
其他人不知何故，但夜影知道，因为他的脸对宫主而言非常恶心。
缥缈如云的金丝帐幔下，夜影不着一缕躺在床上，双眼闭合，那脸白的吓人，若不是胸前还有轻微起伏，倒真像是死了一般。
沈若君坐在床边，将夜影腰间那银针缓缓捻出，不像此前那般粗鲁抽针，两指搭在他手脉上，屏息敛神探测脉象，脉搏极弱。
沈若君好看的眼眉都拧在了一堆。
在寝室高柜中翻找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盒子里装着不大起眼的布卷，他双手捻起，小心的取了出来。
松了捆绳，沿着床边摊开，两尺长的布里包裹的是针，九种样式，每种样式大小各异十来根分布着。
经由火灼，手起针落，两个时辰后，床上的人已经被扎成了一只刺猬，但……却不见有任何反应。
长时间高度集中，身上的衣衫已遭汗水湿透，着手擦了擦两额的汗珠，额头温热烫手，手一掠而过并未在意。
眼下手里还剩仅有的一支细石针，瞄了一眼躺在棉布上已经弯掉的银针，心里沉重得犹如压了块大石。
脚趾处的大敦穴怎么也捻不进去，若这坚硬的石针也不行，他也不知该怎么办。
玄色石针在他指腹轻轻搓捻下，慢慢渗进那穴位，屏息凝神在那细石针上。
“叭”针断了。
沈若君诧异失色，床上的人依然没有动静，他赶忙沉了沉气，此刻不能自乱阵脚，否则如何救回夜影性命，没有得到那份答案，人，不能死。
他迅速调整心态作深呼吸，继而逐渐镇定下来。
他将一切推倒重来。
一次又一次反复调整刺穴方式方法，布包上的弯针断针不断增多，最终将那一包针全给扎废了。
“换针！”
秦怀玉站在秋之苑门前，目光盯着那发黄的棉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脸上露出极痛苦的表情，里面那一根根废掉的针，似乎都扎在了他的身上。
这包针可是自家祖上传世之物，世间只此唯一，父亲竟把它送给了沈若君。
他不能责怪父亲偏心，因为他确实不如他聪颖果敢，更不能责怪沈若君暴殄天物，因自己也知道人命大过天，他只是……只是心疼那针。
尔后的两三天，每日他都会按照沈若君的吩咐送针入苑，直至第四日，苑中却没了动静。
身处昏迷之中，感觉自己置身于黑暗深渊，身体不断往下坠，无穷无尽没有止境。他害怕的想要尖叫，失重感却将呼出的气往他喉咙里强压，压到他发不出声音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