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警报！
可季青虚走了。
师兄走了。
这个人没了。
季峦, 季青虚，无论是谁，都不见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对方说过的那样, 作为季青虚的道侣, 他最终落得……一穷二白。
黄昏将近, 暮色沉沉, 院中央那棵老槐树白花坠串而下, 簇簇交错重叠, 宛若流云。众人和季青虚告别完，聚在首徒峰院中，听着主屋内传来由轻到大的压抑的哭声，愈发撕心裂肺。
却这时, 天边又传来劫雷之响，众人惊然看去。其实, 秦无挟早就到了可以随时召唤天劫飞升的地步了, 可他一直和天道抗衡着, 不肯飞升。他的躯体被压得蔓出皲裂, 几将要爆炸的纹路, 再坚持几年, 他怕是会死于天道这种规则压制。但哪怕这样, 他也从来都不让季青虚知道。
“正如你不想我死, 我也想让你活下去。”
秦无挟抱着他, 殿外已经慢慢有雷电飘来，电闪雷鸣，轰声惊心，身处这般危险的情形中，他依旧静静亲吻着季青虚的额头。哭完后,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静静道，“师兄，我这辈子最悔之事，便是当年……亲手逼死了你。”
“哪怕你后来回来了，哪怕你说你不怨我，可我从来，都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我有心魔，便是这个了。”
他流了血泪，努力笑了下，探去手，轻轻抚摸摩挲着季青虚脸侧，“师兄，有心魔的人，又怎可能飞升呢？我这辈子，都不可能飞升的。”
“师兄，我欠你一命，怎么都补不回来……那么，这次，便让我还给你吧。”
“我想为了你，去修来世……”
“可是，师兄，我们……还会有来世吗？”
他自言自语着，又仿佛在跟季青虚如寻常般讲着话，“我又不忍心，留你一人在这世间。你向来心善，我怕你被人欺负，我怕再没有人照顾好你，无论谁我都不放心……”
他慢慢将季青虚头发梳洗干净，拿热腾腾的白巾轻柔擦着他面，将其摆成与他对面而坐的姿势。
“我思来想去，只有这个法子了。”
他缓缓向前倾身，展臂搂住对方，以一种扭曲姿势与其交颈亲密抱着，侧首吻了吻他发间，“对不起，师兄，我……擅做主张了。”
……
劫雷过后，屋宇黑焦，殿外众人于余雷荜拨中无比惊慌地将残垣断壁搬开，却见底下埋着的二人，竟是紧紧相拥着，一道死在下面了。而他们所坐位置的地面上，弯曲蜿蜒出一方血阵，阵法纹路沟壑之中，汩汩淌着的血流仿若有生命般，濒临将死地弹动着。雷后雨水冲刷，泥水混合，散发出铁锈的腥味。
周围众人齐齐惊呆。霍笑心中悲痛，颓然扑过去，嘭地跪地，却又被慕天眼疾手快地拉住，“慢着。你且仔细再看。”
因为这时，与四下环境无比违和，极尽诡异的是，与秦无挟相拥的、手中匕首扎入他后腰的那个白衣人，脸上皱纹竟缓慢褪尽。他头还无力搭在秦无挟肩窝，掌间浸血，面若含春，然后，倏地睁开了眼。
只是那双冰眸里，像下了铺天盖地的迷雾，沉沉如雪，毫无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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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是季青虚的葬礼，最后，葬的却是秦无挟。白绫飘飘，鸦声连天，云积铅块，苍凉满天中，整派魔修弟子齐齐跪下，尊主千秋万代，丰功永存……
而却有一白衣尊者，于玄楼顶端凌然而立。他面无表情望了几眼，毫不留恋转而离去，消失于虚空之中。
韶贞主持了两次葬礼，一次是他峦哥哥的，另一次，本该仍是季青虚的，但最后，变成了他义兄秦无挟的。
他们是情深不寿的道侣，这一点，韶贞很清楚。但她主持的两次葬礼，另一方都没有来。第一次，是因着秦无挟识海破碎，孽障缠身，他整个人被反噬得彻底疯了，话都说不清楚，哪里能到场。
而这一次则是因为，季青虚没了情根，他彻底忘记了，他还有秦无挟这个死去的道侣。不，也不能说他忘了，他只是，不在意了。
韶贞哭得像个泪人。
慕天通身素白，戴着敬服，低声安慰她。
葬礼结束。几日后，白衣尊者悄无声息出现在秦无挟墓前，衣冠华贵，面容昳丽。瞧着那碑，他嗤笑一声，好看的眉眼，却尽是嘲讽：“为了别人，连命都不要，可真是蠢得可怜……”
季青虚觉得这话无端熟悉，似是他以前在哪里说过。却这时，迅速捂住胸口，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自他唇边溢了出来。
随即，他眉头皱起，眸光不解。但这次，他不解不是，他为何心却如此痛？而是，在他有预料的情况下，他依旧让自己心头，失去掌控地痉挛了起来。
忍不住扶住碑。对于这个问题，他认真思考了会儿，“他们都说，你是我的道侣……”
“好吧，看在我们睡过那么多次的份儿上，本尊就勉为其难，承认你为我道侣……虽然我现在看你像个傻子。”
压抑这点儿小痛还是容易的，他直起身，举起剑，在墓碑上秦无挟那三字旁边，刻下自己名字。退几步再瞧，一眼过去，竟觉得无比登对。
当然下一瞬，他就为自己的这种反应，感到愤怒又羞恼。
就仿佛是，有个人和他一同站在碑旁边，和他一同观赏着那字，然后弯了唇，融融笑着对他说。
师兄，你死在垂暮老矣，我死在二八芳华，我们携着手，于同年同时停止了心跳……
季青虚转而暴怒。
他手一挥，下一瞬将这块墓碑击得粉碎。
……
魔尊这处墓的周围还是有不少弟子看守的，季青虚能悄悄潜入，但此刻动静太大，看守弟子蜂拥而至，却竟然发现，那个穿白衣服的，他们魔尊暗地名义上的道侣，竟然把他们尊上的坟给刨了。
众弟子连忙上前阻止，可季青虚断情绝爱之后，还有了秦无挟的神力，瞬间跻身世间最强者，这些弟子哪里能拦得住。而更过分的是，这人夺了秦无挟尸体就罢了，竟还要将其丢到魔宗独有的水牢中，炼其血肉，为己所用。
魔修弟子快要疯了。死后鞭尸，不对，何止鞭尸，化其尸身为养料，这这这，这是大不敬啊！
连忙去为弥山搬救兵。霍笑韶贞慕天一行人匆匆赶来，面对完全陌生的季青虚，谁人不惊其绝情和冷血。
对此，季青虚很不屑。“冷血？无情无义？”他坐在魔宗地牢那汪金池边上，探出光洁细腻的脚背，缓慢没入，玩水般悠闲搅拌着，里面翻起白的骨、肉的红。他一扯嘴角，“这人以前那般凌|辱本尊，本尊为何报复不得？”
“他断我修为，毁我尊位，拿我当禁|脔，就在你们为弥山首徒峰那处院落里，锁了我那么多年，我如今啖其肉饮其血，何处为过？”
嗤笑一声，“他如今已经死了，无知无觉，我拿他尸体出来玩玩，省得浪费，怎么了？”
韶贞当场昏了过去。
于是秦无挟只剩一个衣冠冢。
而如今，他们真的成一体的了。季青虚这般想着，觉得有些便宜他。
说来奇怪，自从化了他全部血骨，统统为他所用，季青虚修为的确是上去了。当晚就破了境界，天边大震，劫雷重重，第二日就顺利渡了劫，成功飞升。
可却也是从这日起，分明青天大白日，恍恍间，他却似乎总能听见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
似是总有人，一声一声地在他耳边轻声说——
我喜欢你……
师兄，我是真的喜欢你……
季峦，季青虚，你可知，我喜欢你呀……
这人嗓音又低又醇厚，还带着点儿耍赖般的俏皮，听着很好听，好听到叫他心尖儿都跟着发着颤。似是有无数个夜晚，就有这么个人在他耳边这般温柔呢喃着。冷热相贴，骨肉交融，简直要将他化在了那里。
但这也让季青虚很是愤怒。他不喜欢听这些声音，他想清净之时，却偏偏跑出来扰乱他思路。
他端坐在他高高的尊座之上，捂住头，怒道。
“滚。”
他乃如今修真界唯一一位飞升仙人，享无尽寿元，得万人供奉，如今听得这暗含天道运势的一声短斥，下面诸位亲侍道君皆觉心神跌宕，血气逆转，忙前来询问。
可季青虚没功夫理会，他狠狠晃了脑袋，发冠散掉，青丝披落，玉簪叮叮从玉阶跌落到下面。不知是哪个门派的掌门拾了簪，忙爬上台阶给他送去，恭恭敬敬双手奉上。
季青虚恍惚看着有人拾阶而上，依稀觉得，自己似是……也做过这般事情。但恍恍如前世。
可又往这人掌间短短一眼瞥去，他瞳孔一颤。那簪子，竟如一根针般，扎进了他神识之中，登时头痛欲裂。
“滚……滚！”他一脚踹了对方。